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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未將她的反應看在眼底,收回手,動作輕柔輕輕哄著嬰兒,她將臉貼到嬰兒臉頰上,微微閉眼,嘴角篆刻上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她相貌並不出奇,上船時又斗篷加身,然在微弱燭火映照下,彷彿內裡深處一層層透出溫情柔美,竟令船家女兒看入了迷。她福如心至,脫口而出:“這是姐姐的孩兒?”
她雖是在問,心底卻已有答案,羽人生性冷淡孤傲,不是自家的孩兒,哪個耐煩這般溫柔呵護?
“嗯,”湯子期低頭看著孩子,“像嗎?”
船家女兒看著她一頭與自己相類的灰髮,違心地點點頭。
湯子期卻笑了,她笑起來宛如三月春雪初融,宛如七月風翔典上萬翅同振,一張寡淡的臉頓時眉眼靈動,筆墨鮮活。
對著這樣的笑容,很少有人會不心生好感,船家女兒不禁也跟著笑。
“他不像我,像他父親。”
“他父親呢?”
“去世了。”湯子期的笑容散了,聲音乾澀空洞,“已經,快一年。”
船家女兒懊悔自己失言,心忖難怪這位歲羽母親卻生出髮色雪白的至羽嬰孩,卻原來孩子父親身負貴族血統。瀾洲地界崇古抑今,世家皇室極少允許子孫與歲羽平民相配,眼前的這位更早早沒了夫君仰仗,母子二人會陷入何種境地可想而知。
也不知遇上何等天大的難事,逼得一個歲羽母親抱著孩子在這種鬼天氣裡連夜坐船奔逃?
船家女兒憐憫心油然而生,信誓旦旦道:“姐姐放心,我與爹爹絕不會將今夜之事告訴旁人的。”
湯子期定定地看她,直看到她侷促起來,方點頭道:“多謝。”
船家女兒歡歡喜喜地轉身出去重舀米湯,一直等到她出去了,湯子期才鬆開握劍的手,將目光重新投往船外。
她蹭蹭孩子的臉,低聲道:“快了,咱們就快離開秋葉城了。”
離開這座九州帝國的都城,往後再也不回來。
她早已想好,只要涉過寫清河,便能沿著大銷金河順流直下直達夜北高原。
在靠近晉北走廊的地方,有個叫斯特蘭的城市,人稱千騎之城。它雖屬瀾洲地界,可風土人情與京都大不相同。聽聞那裡日照總是很長,夜晚總是很短,羊群若珍珠一般撒在戈壁草原上,駿馬奔騰自由自在,雖無京都山水池榭精細,卻有云嵐草木之壯美。羽人的祖先原本便來自氣薄林木,每個羽人都天生有慾望振翅高飛,那個千騎之城,想必更適合她重新開始,也更適合孩子茁壯成長。
她已失了生命中無可替代的那個人,但逝去的人終已逝去,活著的人卻要照自己的心意活。
船家女兒不一會重端一碗熱騰騰的米湯過來,湯子期喂孩子吃了,小嬰兒咿咿呀呀,不哭不鬧,高興起來,小臉上的笑容如冰原凝結的水晶花一般剔透乾淨。船家女兒一見心喜,她逗著孩子,靦腆地道:“姐姐,你跟寶寶往後的日子,只會越發好的。”
少女並不擅長安慰別人,話一說出口,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紅了臉,沒等湯子期有所反應,已窘迫而生硬地轉換話題:“啊,好在今晚夜鳥倒不鬧騰,不然寶寶可不好睡著。”
湯子期正幫孩子裹好襁褓的手一頓,問:“往常夜鳥很鬧騰?”
“姐姐有所不知,寫清河上夜鳥多的是,小的像花斑、烏鵲、鶬鴰、灰鳩,大的像瓴雁、鴟梟、隼鶻,春秋兩季最易撞見,都躲蒹葭叢裡呢。有時候船划過去能驚起一大群,現下,是有些太安靜了,大概是天冷了吧……”
像是否定她這句話,遠處忽而傳來幾聲淒厲難聽的鳥叫。
“那是鸛鴉,又叫死人鴉,專吃水上的浮屍死物,”船家女兒皺眉嘀咕,“怪了,這麼冷的天,怎的耐寒那些個隼鶻鴟梟一隻沒見,倒盡聽得鸛鴉叫……”
話音未落,湯子期已一甩袖風撲滅船艙內的燈。
她對險些驚詫出聲的少女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將嬰孩綁回懷中,緩緩抽出長劍,步出船艙。
寒風蕭瑟,直吹得她斗篷翻飛,風颳臉頰,聲音越發直如悽慘尖利。
四下霧鎖寒江,月迷津渡。湯子期面沉如水,手掌翻轉,隨即掌心凝出一小撮藍色冰沙,湯子期湊近輕輕一吹,冰沙悄無聲息四散入風,片刻溶於水中盪漾開去。
不出一盞茶功夫,周遭十里的動靜已皆能隨風入耳。
湯子期凝神側耳,猛地抬頭隨即一躍而起,長劍揮出刺往某處,劍光宛若暗夜裂帛,噗通一聲,蘆葦之上一隻鸛鴉已被攔腰斬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