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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爺根本抵抗不了。
二姨太入蘇家這麼多年,終於第一次感到如臨大敵,在跟蘇大老爺相處了二十年後,她遠比蘇大老爺本人還了解他對已故大太太那種秘而不宣的心態。它夾雜著愛恨,夾雜著嫌惡和追思,懊悔和冷酷等複雜情緒,經過二十年的反覆搓揉,早已不能一言以蔽之。蘇大老爺是不續絃,不納妾,不養外室,連他自己大概都要以為他對亡妻情根深種,念念不忘。可二姨太卻看得明白,大老爺與其說忘不了的是蘇大太太,不如說忘不了的是他臆想中如花美眷,鏡花水月。十幾年前,她曾親眼目睹蘇大老爺在妻子病重癲狂時落荒而逃,聽任髮妻將鴉片町大口大口灌進嘴裡,她這頭一嚥氣,那頭蘇大老爺就悲傷過度躲到一旁,連喪事女兒都不顧。在那時二姨太就懂了,這壓根不是什麼情到深處情轉薄,這不過是當一個男人嬌妻美妾的幻夢被強行打碎後的不知所措而已。
說到底,蘇大老爺與自己那個窩囊廢父親,真是半斤八兩。
可她明知道如此,卻也只能全心全意伺候這個男人,不為自己也得為了蘇錦香,不為蘇錦香也得為了這層東樓二姨太太的身份。一件事做了十幾二十年,就滲入到日常的每一處細節之中,再以此做底,重新編織出她的全部日子。在她驀然回首時才發現,蘇大老爺的衣食起居,早就成了她每天諸種事務中的頭等大事,什麼節令穿什麼,什麼氣節進補什麼,蘇大老爺但凡有點頭疼腦熱,那幾日二姨太就必然精神抖擻,因為她莫名地從伺候這個男人中得到某種對方依賴自己的錯覺,彷彿自己真的無可取代,彷彿便是蘇大太太還活著,也斷斷做得不如自己細心妥帖。就連坐在蘇大老爺病榻旁,與他閒話中偶爾講到過世的大太太,她也分外寬和平靜,帶著不與死人與病人計較的心態,像看著兩個孩童,一個死了一個還活著,死了的那個曾哭喊過活的那個不懂她,而活著的這個時至今日還在埋怨死了的那個不該那樣死。
實際上,不管死活那都只是兩個孩童而已。
可惜這些都是她的痴人發夢。宋金桂一來,蘇大老爺無例外地對她另眼相待,二姨太驟然意識到,孩童才是最能翻臉無情的狗東西,哪怕掏心掏肺去待他們好,他們也是轉頭會管另一個給奶吃的人喊娘。
而她現下卻已韶華不再,身邊拖著個沒嫁人的蘇錦香顧慮重重,比不得宋金桂如花美眷,有長長的數不盡的似水流年在前頭等著她揮霍。
怎麼辦?
只能下手把這張紙先撕了。
她也是怒火攻心,帶著惶恐和對大太太,對蘇錦瑞的恨意,一出手便是最直截了當的老法子。她一輩子活在後院,深知後院女子,最在乎貞潔二字,沒了這個前提什麼都免談,哪怕時局再變,世道再不同,對女人的道理卻總是一致得出奇。似蘇大老爺這樣的男人,頭上再摸髮油戴高帽,身上再穿馬甲西服三件套,手上再拄文明棍,他也是經歷過前清活到民國的男人,他骨子裡就不會要一個不乾淨或可能不乾淨的女子,哪怕那個女子長得再像他過世的太太。
果不其然,她只是安排了一個外男去爬窗,再安排自己人事先把點私通的證據塞進宋金桂的櫃子裡,然後讓人看準時機,帶了別的僕傭去撞門,把事情嚷嚷開了,讓蘇錦瑞想做什麼都措手不及。二姨太考慮得周到,明白蘇錦瑞這種嬌小姐手段再厲害也有限,有些事根本就在她們的認知範疇之外,比如男女私通一類。
她就這樣輕而易舉就把宋金桂除掉,她唯一沒料到的,只是宋金桂那麼窩囊的性子,卻能轉頭就去上吊。
訊息傳來時,二姨太甚至笑都沒笑一下,她茫然地盯著窗外,心想這女人的命真賤,多少年,多少代,一旦事關貞潔,都只有一條路走,都是一樣的賤。
葉棠帶著老宋一登門,二姨太就曉得事情要糟糕了。她一直以為宋金桂最大的靠山不過是蘇錦瑞,她與蘇錦瑞鬥了多年,彼此都有些知根知底。蘇錦瑞若替宋金桂出頭,她這裡便有一大堆讓沒出嫁的嬌小姐望而生畏的流言等著回敬。可沒想到,宋金桂背後,竟然牽扯出來一個葉二少。倒不是這位葉二少有多厲害,而是二姨太太瞭解蘇大老爺,事情若關在自家大門內,管你鬧到天翻地覆,只要不影響他一日三餐,不帶累他被老太爺訓斥,那他都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家和萬事興。
可事情要是關不住了,削了大老爺在外頭的顏面,那就另當別論。
像今天這樣,讓一個世交晚輩尋上門來,自己女兒還配合人家唱雙簧,二姨太怎麼想,都覺得大老爺要暴跳如雷。
尤其是這麼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