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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怎麼不行?不過,你到底是誰呀?幹嘛跑到我們劇團來?門房沒攔你嗎?”
年輕人取出證件來,再次說:“我是張之也,這是我的記者證,我是來做採訪的。喂,你別隻顧著審我呀,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水小宛。”看到張之也唇角一牽,立即搶著說,“你可聽清了,不是水缸水碗的碗,是宛如游龍的宛。”
“水小宛,好名字。”
“沒你的之乎者也好。”小宛笑,“你是記者,來我們劇院採訪誰呀?”
“趙自和嬤嬤。”
“會計嬤嬤?”小宛大為好奇,“採訪會計嬤嬤幹什麼?她是英雄還是名人?”
“都不是。她是北京城裡唯一的自梳女。”
“自梳女?什麼叫自梳女?”
“你是這劇團裡的,不知道嬤嬤是自梳女?”
“不知道。”小宛不好意思地笑:“沒人跟我說過。”
張之也也笑了,對眼前這個俏麗活潑忽嗔忽喜的少女深深著迷。剛才他一進大門,已經聽到一陣細若遊絲的唱曲聲,忍不住循聲而來,正看到一個著戲裝的妙齡少女在邊歌邊舞,身段神情,全然不似今人,當時就呆住了,一時間不知今昔何夕,身在何處。及後來被袖子打中臉,又與這少女戲言相對,正覺有趣,女孩忽然變了臉色,將他推出門來,不禁心裡悵悵然地若有所失。正失望呢,女孩卻又變回顏色言笑晏晏地邀他避雨,更讓他覺得難得——雖然只是短短几分鐘,倒已經一波三折地發生了許多故事似地,讓他對這少女有種說不出的好奇與感動,只想同她在一起多呆一會兒,多聊兩句。見她問起自梳女,便立即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所知傾盤托出——
“自梳女是解放前廣東及珠江三角洲一帶的一種特殊群體。她們多來自窮苦家庭,或者在婚姻路上受了挫折的中下層婦女。為表示終身不嫁,就束起頭髮,透過某種儀式當眾宣佈自己做了自梳女。做了自梳女,就不可以有男人打她們的主意了,不然會被世人不恥的。自梳女現象在解放後日漸絕跡,唯有珠三角個別地區還有一小部分自梳女存在,比如肇慶觀音堂,在解放前,單這一處就住著幾百名自梳女,直到解放後,政府尊重她們的個人選擇,仍然由她們繼續住在堂裡,過著吃齋拜佛、自力更生的日子。換言之,做自梳女有幾個重要特徵:不結婚,吃素,留辮子。”
小宛仰頭想一想,笑起來,這樣說,會計嬤嬤還真是一個標準的自梳女。只不過,自己打小兒認識她起,就一直看她拖著根灰白參半的長辮子,也知道她沒結過婚,卻沒想過要問問這是為什麼。大抵世事都是這樣,對一件不合理的事或一個不正常的人看得久了,也就司空見慣,視為正常,再想不到要問個究竟。若不是張之也提起,她還真不覺得趙嬤嬤有什麼奇特之處。
“但是,嬤嬤只有五十來歲哦,她不可能是在解放前出家的吧?”
張之也笑:“自梳女不是尼姑,那也不叫出家。”
“反正都差不多。”
“差得多了。尼姑是要剃光頭的,自梳女可是要保留一根大辮子,而且不用還俗也可以到社會上工作,不必死守在尼姑庵裡。”張之也說,“來之前,我們已經對趙自和嬤嬤的身世做了一些基本調查,瞭解到她是一個棄嬰,解放初期被一位自梳女婆婆收養,並在觀音堂長大,後來就順理成章地做了自梳女。”
“是這樣?”小宛低下頭來,“原來嬤嬤的身世這麼可憐。我從沒想過,這麼傳奇的故事會發生在我身邊。”
“你身邊還會缺故事嗎?臺上臺下,戲裡戲外,到處都是。更何況,一個美麗女孩的生活從來都是多姿多彩的。”
小宛臉紅了,狠狠地瞪一眼:“到底是記者,油嘴滑舌!”
雷聲一陣緊似一陣,彷彿在追擊著什麼,誓必劈於刀下而後甘。小宛抱住肩膀,忽然打了個寒顫。張之也立即問:“你是不是冷?”
“有一點”小宛說到一半忽然打住,發現自己仍披著那身戲裝,綵衣繡襦,重重疊疊穿了好幾層,又是在盛夏,雖然說有雨,但是喊冷也未免太矯情些,倒像撒嬌了。
張之也撓撓頭,也有些尷尬。通常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女主角承認冷,那麼男主角下個動作就該是脫衣相贈了。可是他身上只有一件襯衫,而且還淋得溼溼的,脫?拜託了!
一時兩個人都無話,只有戲曲聲夾在雨中淋瀝而來。
小宛出神地聽了一會兒,讚道:“真是好曲子,詞美,曲美,戲衣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