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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不時聽見我熟悉的、平常的語氣,但不是自稱“我是兇手”,而是以名號自稱。誰也別想把這兩者聯絡起來,因為我沒有個人的風格或瑕疵,能夠暴露出我隱藏的角色。的確,我相信風格是一位畫家有別於他人的一種瑕疵,而不是如有些人聲稱的,是個性。
我承認在我這種特殊的狀況下,這也造成了一個問題。因為即使我們以名號來說話,儘管這些名號是由奧斯曼大師慈愛賞賜、也被姨父大人所欣賞並使用,我也絕不希望你們分辨出究竟我是蝴蝶、橄欖還是鸛鳥。因為如果聽出來了,你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跑去把我交給蘇丹皇家侍衛隊長手下的劊子手。
因此,我不能想什麼就說什麼。事實上我也知道,即使當我私下沉思事情時,你們也在聽。我不會去想生命中那些能夠暴露我身份的細節和憤怒。甚至當我講述“一”、“二”和“三”的小故事時,也總是在留心你們的目光。
我畫過好幾萬次的戰士、愛侶、王子和傳說中的英雄都是在那一刻以他們的某一個方面來面對畫中的事物的,比如說,在那一傳奇時刻他們所攻打的敵人、與之搏鬥的惡龍,或是為之流淚的美麗少女們。然而另一方面,他們身體的另一邊,卻是面對正在欣賞著精美繪畫的繪畫愛好者。如果我真的有風格和特色,那將不只是隱藏在我的藝術作品中,同時也一定隱藏在我的謀殺與文字裡!是的,從文字的顏色中,你們找找看,我到底是誰!
我想如果你們逮到我,那將能為不幸的高雅先生的悲慘靈魂帶來安慰。當他們朝他身上剷土時,我正站在樹下,在啁啾的鳥鳴聲中,望著金角灣波光粼粼的河水,以及伊斯坦布林各座耀眼的圓頂。我再次發現,活著是多麼美好。可悲的高雅先生,當他加入面目猙獰的艾爾祖魯姆傳道士的圈子後,就再也不喜歡我了。雖然,過去一起為蘇丹陛下繪製書本的二十五年中,我們也曾經感到彼此非常的親近。二十年前,我們一起為當今蘇丹的先父製作一本皇室歷史詩時,成為了好朋友。不過繪製《富祖裡宮廷詩集》的八張圖畫時我們就更親密了。當時,一個夏天的傍晚,為了滿足他那正當的卻又不可理喻的要求(他說一位細密畫家必須在心中感受到他所繪的詩詞文章),我來到了這裡,在一群狂飛亂舞的燕子圍繞下,耐心地傾聽他裝模作樣地背誦《富祖裡宮廷詩集》中的詩句。從那天晚上起,“我不是我,而我說的卻永遠都是你”這一詩句就留在了我的腦海裡,還有就是我總在想的、總是自己問自己的一個問題:這句詩句該如何用畫來體現呢。
一聽到發現他屍體的訊息,我立刻跑去他家。那兒,我們曾經坐著朗誦詩詞的狹窄花園,如今蓋滿了雪,看起來好像變小了,任何一座花園如果多年後再去探訪,都會給人這種感覺。他的房子看起來也是如此。隔壁房間傳來女人們的哭號,她們誇張的哀號一句比一句大聲,彷彿在互相比賽。他的大哥說話時,我專注地傾聽:我們悲慘兄弟高雅的臉幾乎全被毀了,頭也被打爛了。從陳屍四天的井底被撈出來之後,他的兄弟們根本認不出他;而他可憐的妻子卡比葉,不得不在黑夜中從家裡到現場去看,藉由破爛的衣服,指認那具無法辨認的屍體。我眼前浮現出了這麼一幅場景:被嫉妒的兄弟丟入井裡的約瑟夫正被米迪揚的商人們從井裡撈出來。我很喜歡畫《約瑟夫與祖雷伊哈》的這個場景,因為它提醒我們,兄弟間的嫉妒是生命中最基本的情感。
忽然一陣安靜,我感覺他們的眼睛都在看著我。我該哭嗎?但我的眼睛卻盯上了黑。那個卑鄙的混蛋,他在打量我們每一個人,努力擺出一副他是姨父大人派到畫家們當中來調查事實真相的模樣。
“誰會幹出這種卑鄙的勾當?”大哥高喊,“哪個冷血的禽獸會殺害我們這連一隻螞蟻都不敢傷害的兄弟?”
他用眼淚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我也從內心問了同樣的問題,並且自己給自己尋找答案。誰是高雅的敵人?如果不是我殺了他的話,還有誰會想謀殺他?我想起,在一段時間之前——我想是在準備《技藝之書》的那幾年——他曾經與某些人發生爭執,因為他們不再重視前輩大師們的技法,他們為了更廉價、更快速地鍍金而用極不適當的顏色塗抹頁緣,毀壞了我們插畫家辛苦完成的書頁。這些人是誰呢?不過後來卻開始謠傳,彼此的敵對不是由於這個原因,而是為了一位在一樓工作的俊美裝訂學徒,雙方互相爭風吃醋。不過這也是陳年往事了。還有一些人,看不慣高雅的尊貴態度,他的纖細,以及他女人般的紳士模樣,不過這完全又是另外一回事:高雅服膺舊式風格,狂熱地相信鍍金和繪畫之間的顏色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