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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老的大師看著我用顫抖的雙手捧著的這本書時,臉孔發亮,不是因為一旁燭光的反射,而是湧自觀看的歡愉。他說:“這實在太畢薩德了,甚至不需要簽名。”
畢薩德也明白這個事實,因此從不在畫中某個秘密的角落暗藏自己的簽名。而且,根據年老大師的說法,在這一點上,畢薩德隱約帶著某種難堪及羞恥感。惟有真正高超的藝術技巧,才能讓一位藝術家既畫出無可匹敵的作品,又不留下任何透露自己身份的痕跡。
我以拼了命才想出來的普通且粗糙的手法殺死了倒黴的受害人。一夜又一夜,每當我返回那片火災殘骸的區域,去看看有沒有留下任何可以揭露我身份的痕跡時,風格的問題愈發地在腦中湧現。人們所追求的風格,只不過是洩露我們自身痕跡的一個瑕疵。
即使沒有紛飛大雪的光芒,我也能輕易找到這個地方,因為就是在這個被火夷平的地點,我殺害了相處二十五年的夥伴。此時,白雪覆蓋並抹去了所有可能被解讀為我的簽名的線索,證明了在風格與簽名這個議題上,安拉是與畢薩德和我有同樣的看法的。四天前,如果我們在繪製那本書時犯下像那白痴所提出來的那種罪行的話,——即使是無意識之中——,安拉也不會對我們細密畫家展示出這種仁愛。
那天晚上,當我和高雅先生來到此地時,還沒有開始下雪。我們可以聽見野狗的嗥叫在遠處迴盪。
“我們幹嗎來這兒?”倒黴的傢伙問,“這麼晚了,在這種地方,你打算要給我看什麼?”
“正前方有一口井,從那兒往前走十二步,我把存了好幾年的錢都埋在了那裡。”我說,“如果你不跟任何人說出我所給你講的,那麼姨父大人和我都會讓你滿意的。”
“你的意思是,你承認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激動地說。
“我承認。”我無奈地撒了謊。
“你知道你們所製作的圖畫是多大的罪過嗎?”他直率地說,“那是邪魔歪道,沒有人膽敢犯下這種褻瀆。你們會在地獄的最底層被火煉燒。你們遭受的折磨與痛苦永遠也不會停止。而你們居然把我也拉了進來。”
我聽他說話,恐懼地感覺到會有很多人相信他的。為什麼?因為這些話含有巨大的威力與吸引力,不管願不願意,人們都會加以留意,都會想從其他傢伙那兒得到證實。一方面是他正在編纂秘密書籍;一方面因為他支付的錢,有關姨父大人的這類謠言本來已經沸沸揚揚,而畫坊總監奧斯曼大師又憎恨他。我也曾想,就是他狡猾地利用我鍍金師弟兄的誹謗指控來掩蓋事實真相。以前我們是多麼親密啊!
我任由他重複這件讓我們反目的指控,而他也毫不留情,翻來覆去地講。他似乎想刺激我去隱瞞錯誤,就如同在我們學徒時代,他要我隱匿錯誤以逃避奧斯曼大師的責打。當時我覺得他的誠懇令人信服。當學徒的時候,他的兩隻眼睛也這麼會睜得大大的,只不過那時候的眼睛還沒有因為長年的插畫工作而變小。然而我終究還是硬起了心腸,因為他已經準備好向別人招供一切。
“聽我說,”我壓抑住憤怒說,“我們繪製插畫、設計頁緣花紋、在頁面上描繪框界,我們用彩色的金粉塗飾一頁一頁的書頁,最漂亮的圖畫是我們畫的,我們使得衣櫃與箱子更加喜慶。多年來我們一直在做這些,這是我們的工作。他們委託我們繪畫,指定我們在特定的書頁框界裡安插一艘船艦、一隻羚羊或一位蘇丹,他們要求我們畫某種樣式的鳥、某種樣式的人物,從故事中選取某個特定的場景,什麼什麼該怎麼怎麼樣。我們也就照著做了。你看,這次姨父大人告訴我:‘這裡,畫一匹你自己心目中的馬。’整整三天,我像前輩畫師一樣,試畫了幾百匹馬,為了想知道到底什麼才是我自己心目中的馬。”我拿出撒馬爾罕紙給他看,上面有我為了練手而畫的一系列馬匹。他興致盎然地接過紙張,在昏暗的月光下湊近研究起這些黑白的馬匹。“設拉子及赫拉特的前輩大師們認為,”我說,“要想畫出安拉所想所見的真正的馬,一位細密畫家必須花五十年時間不停地去畫。他們還說最完美的馬匹圖畫應該是在黑暗中完成的,因為一位真正的細密畫家在經過五十年的工作後,必然已經失明,而他的手卻會記得如何畫馬。”
他臉上天真無邪的目光,就像小時候我所見到的,已經全然沉溺於我畫的馬匹當中去了。
“他們委託給我們,而我們則努力地像前輩大師那樣畫出最神秘、最難達成的馬匹,僅此而已。若他們要我們為他們所要求的東西負責,那是不公正的。”
“這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