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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得一個“婉”字,心頭突地一跳,整個人驚得幾乎要立起身來。皇帝賜名是莫大榮耀,身為臣子莫不歡喜相慶,無有推辭者,更無人敢推辭。
玉嬈不置可否,略有些著急,掩飾著看我一眼。我眼波微微一橫,似碧波春意婉轉,悠悠道:“婉字也就罷了,可有什麼出處麼?總不能說皇上賜名是隨意撿個字來給了三妹。”我略一沉吟,隨手取過書架上素日玄凌所看的一卷《永懷賦》,只作細細賞玩。
玄凌目光觸及,不覺含笑,“揚綽約之麗姿;懷婉娩之柔情。現成張華的《永懷賦》,可是褒揚美人的句子,如何?”
“美淑人之妖豔,因盼睞而傾城——”玉嬈吟誦兩句,已然明白過來,眸中慧黠之色似蝴蝶的翅膀一閃,已然盈盈起身,“臣女姿容不美,妄稱妖豔;父兄皆是罪臣,更非淑人。且這篇《永懷賦》乃是悼亡之作,”玉嬈瑩白麵色有薄薄的緋紅之意,“臣女還活生生站在皇上眼前呢。”
玄凌不過一時順口說出,此時頗有些尷尬,輕咳兩聲,“朕不過是打個比方——”
我端正容色,略帶兩分玩笑口吻,似笑非笑道:“既惠餘以至歡,又結我以同心。交恩好之款固,接情愛之分深。張華的《永懷賦》乃是悼念亡妻,皇上不會是有以玉嬈為妻之心吧?”
宮中妻妾嫡庶之分甚為分明,妻者唯中宮是也。果然玄凌不假思索,脫口道:“朕無此心,只是”
我盈盈欠身,且憂且柔,“臣妾福薄無德,甘居妾妃之位侍奉皇上終身。臣妾三妹玉姚婚嫁失意已鑄成終身大憾,如今唯有四妹玉嬈性子高傲,必不能為妾室奉人顏色,她亦非正室而不嫁。”
玄凌和顏悅色,柔和道:“你雖為妾室,然而是朕愛妾,又為淑妃,一人之下而已。”他覷一眼玉嬈,“你妹妹若得如此,也不算辜負。”
我鼻中酸澀,眼中微見瑩瑩淚光,“臣妾姑祖乃詠熙郡王側妃,二妹妹雖得六王鍾愛,卻也是側妃之身。臣妾並無覬覦後位之心,只是皇上難道忍心見甄氏三代女子皆為妾室麼?”
玄凌微有不忍,扶住我道:“不過賜名而已,好端端的倒惹起你傷心了,可見是朕莽撞,這‘婉’字不好,咱們再不提了。你妹妹還小,若來日有好人家,朕再好好為她留心,眼前暫不說了。”
我聽他口吻,隱有未肯放手之意,然而眼下不能多說,只得點頭。玉嬈解頤道,“姐姐多慮了。玉嬈蠢笨,皇上有姐姐解語花即可,怎會有這般心思。只是姐姐說得不錯,玉嬈必不灑帚奉櫛甘為妾室。來日除非似三姐一般不言嫁娶,否則若以側門進,必定一頭碰死才算。”她語氣堅毅,說罷若無其事拍拍手,順手取過一盞清茶飲下。
“你這妹妹倒有幾分氣性。”臨離開柔儀殿時,玄凌輕輕嘆了一句。
方出殿門,隱隱有木魚篤篤之聲傳來,午後寂靜,聽得格外分明,似夾雜在細雨中的聲聲嘆息,聞者無不心底泛起酸意。玄凌好奇,“請了通明殿的法師麼?”
我澀然搖頭,“皇上還未見過臣妾的三妹玉姚吧?”我靜一靜聲,“並非臣妾無禮,故意不願皇上見到三妹,只怕她御前失儀。”
玄凌細細眼紋中有躊躇之色,我引他向印月軒去,低聲道:“三妹不願見人,皇上窗外一看即可。”
他點點頭,駐足,叢叢翠竹掩映,寒煙翠色紗窗後,一片單薄如紙的身影籠在寬大的素色暗藤蔓紋縐紗長衣中,玉姚跪在佛龕前閉目捻著一串迦南佛珠,一手敲著木魚,口中唸唸有詞。長髮鬆鬆綰了個太虛髻。因長日不出門,臉色是一種奇異的蒼白的透明,隱逸著長年悒鬱而留下的如碎葉般憂傷的印子。不過二十餘歲的年紀,憔悴之下神色卻平靜得如千年古井一般。
玄凌注目良久,退開兩步,低聲嘆道:“看她神情,彷彿已不留戀人世。”
我忍住眼中洶湧的淚意,“玉姚也曾有如玉嬈一般的錦繡年華,如今已是心如槁木。”
“為一段姻緣而已,佳人何辜?”
我停一停,含著迷濛的淚意望著他,“退隱甘露寺之時,臣妾未必比玉姚好多少。”
他握一握我的手,愧疚之意更深,“是朕不好。”
有風微涼,卷著庭中淡薄花香纏綿送來,輕輕一浪一浪拂在身上,雨絲寂寂,涼意無孔不入。彼此凝視對方的目光,在眼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已不復從前模樣。情已不再是那份情,而人,終究還是眼前這個人。點滴往昔憶起,千般感傷徘徊,兩個人都無聲沉默下來。
“嬛嬛”他的嘆息帶著無數感慨與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