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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也許是一隻孤獨的兀鷹,但你絕對不是小毛蟲。”他呵呵地笑了。
“幸好,你像你爸,遺傳了他的聰明。他常說我笨。”
“媽,你不笨。爸一向驕傲。”他說。
“別這樣說你爸。不管怎樣,你得尊重他。你爸一直是個很正派的人。他也很疼你。”
“他疼愛我們,就像天主疼愛祂的子民一樣,是高高在上的施予。”他說。
“他只是不懂表達他的感情。他跟你祖父也是這樣的。他們兩父子一起時,就像兩隻並排的兀鷹,各自望著遠方的一點,自說自話。”
他燦然地笑了。母親倒是比父親有幽默感。
“男人就是有許多障礙。”母親說,眼裡充滿了諒解和同情。
夜色降臨的時候,露天餐廳周圍成百的小燈泡亮了起來,與天際的繁星共輝映。那天晚上,母親的興致特別好,談了很多從前的事。
沉浸在回憶裡的女人,好像預感自己不會回來似的。她慈愛地對兒子說:
“每一次,當我看到你,我都慶幸自己沒進修道院去。要是我去了,將會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損失。”
他沒料到,這是母親留給他最後的一句話。
第二天,母親提著一口沉重的箱子,帶著一張支票,搭上飛往印度的班機,去圓她的青春年少夢。那筆錢是捐給�會醫院的。母親還打算在醫院裡當一個月的義工。
惡劣天氣之下,機師仍然試圖在加爾各答的機場降落。結果,飛機滑出跑道,瞬間著火,機上的乘客全部葬身火海。
夢想破碎和墜落了,母親在她半輩子嚮往的天國魂斷。
那個地方真的是天國嗎?
假使她沒去,也許永遠都是。
鮮活的肉體,化作飛灰回航,傷透了兒子的心。他的生命,星河寂靜,再沒有亮光閃爍。
在悲傷的日子裡,他以為父親就跟他一樣沉痛。然而,父親仍舊每天上班去,沒掉過一滴眼淚。他甚至責備兒子的脆弱。
他不免恨父親,恨他多年來把寂寞留給母親,恨他那種由上而下的愛,也恨他冷漠和自私的靈魂。
直到今天,父親突然向他伸出一雙友善的手。他也看到了父親的蒼蒼白髮。兀鷹老了。
他愛他的父親,也許比他自己所想的還要愛得多一些。假如父親能用平等一點的方式來愛他,他會毫不猶疑地朝那樣的愛奔去。
他記起來了,就在母親離開之後半年。有一天,父親在家裡摔斷了一條腿。他說是不小心摔倒的,並且以驚人的意志力,在比醫生預期要短很多的日子再次站起來。
父親真的只是不小心摔倒嗎?還是由於思念和悲傷而踏錯了腳步?
不掉眼淚的人,難道不是用了另一種形式哭泣?
兩年來,他第一次意識到,他誤解了父親。假如他願意向父親踏出一步,母親會很安慰。二十多年前,這個女孩子為了一段愛情而留在塵俗。她不會願意看見她親愛的丈夫和兒子,在她離去之後,站在敵對的邊緣。
和光陰賽跑(13)
張小嫻
他是如此渴望回報那雙友善的手。幾天後,當父親打電話來,要他回家一趟的時候,他幾乎是懷著興奮的心情奔向那羞怯的父愛。
經過這許多年,他們終於可以坐下來,放下歧見和誤解,放下男人的障礙,說些父子之間的平常話。他會告訴父親他將來的計劃。也許,他們會談到母親。
父親在家裡的書房等他。書桌上,放著蘇明慧送的那個非洲人頭石雕。
這又是一個友善的暗示。他心都軟了,等待著父親愛的召喚。
這一刻,父親坐在皮椅子裡,臉上掛著一個罕有的、慈祥的笑容。
“你記得魯叔叔吧?”父親傾身向前,問他。
“記得。”他回答說。魯叔叔是父親的舊同學。
“魯叔叔的弟弟是美國很有名的眼科醫生,一個很了不起的華人。關於那個病,我請�過他。”
“他怎麼說?”他急切地問,心裡燃起了希望。
“視覺神經發炎,到目前為止,還是沒有任何藥物或手術可以治療。”
他失望地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考慮清楚?”父親突然問。
他詫異地抬起眼睛,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一天,她會失明。”
“也許不會。”他反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