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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眼睛,油燈的燈影在壁角搖晃。夢裡的祖父不見了。想起來找水喝,她抬起身,手輕輕撐在一個人溫暖的胸口。房東先生木訥卻多情,是個奇怪的濫好人。他送醉酒的可憐同窗回家來。
她真的醉過酒?她記得自己懷著如何忐忑的心,向塾長探問父母可能的故事。記得自己害怕了,害怕坐在桌子對面的塾長,害怕坐在自己身邊的濫好人。西樾,有一天你會明白,人生的苦惱多是因為執著油燈的燈影還在牆壁上搖晃。她收回按在溫暖胸口的手。從來沒有一個人曾和她這麼接近。房東先生睡得真好,燈影裡的睡臉平和安詳。是個從來不做惡夢的人。他的夢境裡不會重複著對明天的擔憂和對昨天的懷疑,他不會有必須執著的苦惱。她看著那張平和安詳的睡臉。他是這麼美好的一個人。美好得讓她終於害怕了。
我沒有施捨什麼,只是以為程兄值得幫助她害怕他最終知道,她不是值得他幫助的人,她不過是父母的棄兒,祖父的累贅,是接受他施捨善意和同情的可憐蟲。可惡,他讓她不得不感激。他從一開始就讓她不得不感激他,雖然她不願意承認。他給求助自己的人不必要的周到善意,給她一個屋頂安身,給她同窗的關心和友情。現在也不能承認。她不能承認她感激面前這個人。不能這麼軟弱。一個女子之所以終於還是一個女子,多因為她的軟弱。將視線離開那張熟睡的臉,拿起桌上的油燈來到廚房,開啟門透一透氣。
她喝著冰涼的水,聽風鈴的聲音隔著院落傳過來。雨中的風鈴,聲音變得暗啞。
院門前掛風鈴,蕤說它天籟自成,有不同於簫管的天真蕤是個軟弱的女子。
此生得坊間樂師推薦,入青葉而與君遇我們書塾從來沒有收過女弟子蕤是男裝來青葉偷讀的。曾經只是猜想,為此她還放肆地試探過書塾所有的老先生。老先生們不能認出讓他們厭惡的新弟子是女兒家,所以當年他們也不能認出蕤。她氣惱書塾所有老先生的糊塗。他們應該認出蕤,阻止那女孩子來讀書,阻止女孩子認識林東木,犯下軟弱的過錯——愚蠢地愛上一個不能託付的同窗。女孩子總以為芳年可憐,會有佳期如夢,不知世事多有殺風景的。“姐姐要走了。西樾一定要記得,將來一定不要象姐姐這樣傻。你不要象姐姐這樣痴心喜歡一個人。憑他什麼人,都是一樣的。終歸是陌生人。”眉嫵姐姐死時的告戒。蕤和眉嫵姐姐一樣軟弱,和眉嫵姐姐一樣愚蠢。但程西樾不是傻瓜,不會軟弱,絕對不會犯下和她們一樣的過錯。雨水已經小了,也許就要停了。“叮鈴”,“叮鈴”,“叮鈴”隔著雨水,天真的風鈴暗啞了許多。
風鈴孤獨的歌唱永遠沒有和音。她拿著油燈回到熟睡的人身邊,想立刻推他醒來,告訴他不要再濫好人。
房東先生以為自己是誰?我不要你施捨的關心和友情。送我回家後就該離開,你不該留下,還在我身邊睡得這麼安心,好象我們已經是很親近的朋友。我和程兄已經是同窗,幫助程兄不算幫助陌生人他不把同窗看作陌生人。
可是,人們遇見的每一個人,終歸是陌生人。她想立刻推熟睡的陌生人醒來,讓陌生人立刻離開。伸出的手卻無法落下。
這個陌生人睡得真好,燈影裡的睡臉平和安詳。她不能推醒他。她只是看著他為難。蕤男裝進青葉讀書,一定是為學得技藝和知識,將來回樂坊一展身手。可是遇見同窗林東木,燭夜閒話,笑談風鈴,蕤忘了初衷。也許沒有忘?也許是想借林東木的手逃離樂坊,象眉嫵姐姐想借另一個男子的手逃離樂坊一樣。她們只是想有一個家。樂坊生涯辛苦,但也沒有什麼不好,祖父一直將樂坊當作家。從一處城市遊蕩到另一處城市,祖父總能找到一家樂坊,撿起樂師的老行當。人生沒有來處,沒有去處,也沒有可以歇腳的驛站。祖父說人生是徒勞的孤獨旅行。起先覺得寂寞。想有個伴。以為找到了。原來永遠找不到。習慣了寂寞。“我已經給從前的弟子寫了信,你留在這裡,會有人來接你。”祖父臨終交代。
如果她是一個男子,祖父不會擔心自己死後她會怎麼樣。只是一個女孩子,是祖父的累贅,祖父叫她從小扮作男子也沒有用,她是祖父擺脫不掉的包袱。小時侯見了生人,她必須立刻躲到祖父背後。祖父說不想人家看見自己帶著小孩,免得自己被當成拐小孩的花子。“你和我有哪一點相象?你長得和我根本沒一處相象。”祖父醉時抱怨過的一句話。
她十歲那年祖父生病,難得定居下來。江寧的小村子很美,鄰居慕家又和善。可是絲帕被她拿出來,祖父帶她離開,說鄰居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孫子,接下來會有許多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