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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對於他們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他們自己會找活路,不管環境有多壞,他們都能夠找得著活路,不需要別人操心。他們世世代代如同這山上的樹,自己紮根,自己結果,每朝每代的朝廷,都是摘果子的人。但是隻要他們自己還有一口飯吃,還能夠活得下去,他們便尤如這山水大地一樣亙久忍耐著。可是,若是朝廷竭澤而漁,他們連維生之可能都無法存在時,逼得他們再無退路時,別有用心之人只要舉高一呼,便可改朝換代。可是改朝換代之後,他們依舊過活,也未必認得是誰家天子。只消這家天子,能夠讓他們還繼續能吃得上一口飯,他們不在意為哪家天子養糧納稅。”太后伸直了腰吁了口氣道:“只有萬年不變的百姓,哪有萬年不變的王朝。所以啊,不要以為誰都得為天子賣命,天子也不過是王朝的過客,王朝不過是這天下的過客罷了!”
仁宗靜靜地聽著,心頭卻似掀起了萬丈狂浪。
“百官,才是王朝的根本。”太后眼睛微閉,開合之隙,微有寒光:“官家,百官是什麼?”
仁宗遲疑地說:“百官,是朝廷的柱石,支撐著朝廷穩固安然。”
“百官是柱,也是蠹。”太后淡淡地說出最令人驚異的話來:“文武百官,縱千人千態,唯有一點是相同的。為官者,都是不願意做普通百姓芸芸眾生之人。他們習文學武,都是為了脫離他們的出身之地,得到比普通人更多的收穫,甚至進而,可以掌握他人的命運走向。他們才是屬於王朝的人,因為他們要從天子手中‘獲得’,所以他們會認清這是李家天子,還是趙家天子。官家,你要認清這一點,以後就知道怎麼應付百官了。”太后拍了拍仁宗的手:“我知道,你一向不曾單獨應對過群臣,大朝堂上若是獨立面對了,只怕初次會有一點怯。”
仁宗點了點頭,太后嘆道:“百官是王朝之根本,他們效忠王朝,或有受了聖賢書教化的,可是聖賢書是有後天教化之功,卻不能滅了先天之天性。你不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朝廷靠百官統御萬民,受萬民衣食供養,百官靠朝廷俸祿,養家活口,以及惠及家人和部屬。”
“百官是柱,也是蠹。”太后忽然重複了一聲,仁宗詫異地看著她,見她的神情變得嚴厲起來,不由地坐直了身子。
太后的聲音仍然很輕,透著衰弱:“為官者,效忠朝廷,為的是過比普通人更好的生活。一個人的能力超於別人,其慾望必然也超於別人,有才能而甘於清苦自守者,不是沒有,而是太少了。這是常理,不必嘆世無清官,清官是人造的,不是天生的。人心趨利,官家莫要以為,為臣子者就得不欺君不欺心,可以用旨意發令,可以用道德教化。那不是騙別人,就是騙自己,騙別人尚可,千萬別自己騙了自己。你還記得先帝的《勸學文》嗎?”
仁宗低聲道:“兒臣記得,先帝的《勸學文》說:‘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
太后輕吁了一口氣道:“這是先帝給讀書人的承諾,也是歷朝歷代皇帝給讀書人的承諾,給百官的承諾。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換得身富貴,這是人情與世故。”
仁宗應道:“是,兒臣記下了。”
“關於吏治,”太后道:“我年輕的時候老是想,若是能掌國,必然除盡貪官,可是經歷世事之後,方知道天底下的事,沒有這麼簡單。人把吏治比黃河,河清幾時,官清幾時?你看黃河的水何時清過,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如今才知道,和光同塵才是治國之上策。為天子者,以和為貴,不可過苛,苛求則暴,暴則百官不附。所謂垂拱而治,有時候也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須知百官既趨利而來,有利則附,無利而逆。
“可是吏治又不能不治,百官趨利而來,若是如願了,他們便是柱石,繞在朝廷的周圍,把江山托起來。可是官員過多,或者官員過貪,超過天下百姓能夠供奉之外,而百官就會從柱石變成蠹蟲,啃咬起你的江山來。所以,封賞官吏是君王治國之道,可是隔段時間就要精兵簡政,清除貪弊,這也是治國之道。”
說到這裡,太后忽然咳嗽起來,仁宗連忙扶住太后:“母后累了,還是多休息吧!”
太后嘆了一口氣:“我老了,人老了就是羅嗦,絮絮叨叨地說這麼多,也不知道你聽進去多少。”
仁宗哽咽道:“母后字字俱是治世名言,兒臣一字字都如刻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