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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近長風吟,採菊上南山。
心空四野曠,雲飛鶴在澗。
而那幅絹書之下,便是一身鶴氅寬袍,端然靜坐於紫草蒲團之上的玄通子管寧先生了。那柄雪白的麈尾拂塵橫放在他雙膝之上,銀亮的鬚髮輕輕地飄拂著,一派超塵脫俗的仙風道骨,依然不減三十多年前的豐挺清逸!
“師父”司馬懿雙眉間喜色一斂,跪下地來,膝行著爬上前去,遠在一丈開外便向管寧倒身下拜。
管寧徐徐睜開雙眼,眸中神光流轉,久久注視著司馬懿,表情忽陰忽晴變幻莫名,露出莫大的感慨來,終於深深一嘆:“三十多年不見,司馬仲達,你果然是頭角崢嶸,氣宇超群了!卻不知當年你立下的那一樁‘濟世安民,興利除害,撥亂反正’之大志,在你胸中是否依然堅持如一?”
“師父在上,弟子胸中那樁‘濟世安民,興利除害,撥亂反正’之大志,多年來始終縈繫於心,不懈不怠,念念在茲,而且行行在茲。”司馬懿恭敬無比地伏首答道,“今日有幸能夠再睹師父尊顏,弟子實在是喜不自勝。”
管寧將銀絲麈尾拂塵拿在手中輕輕一擺,若有所思地講道:“像我等清流儒士,在這滾滾紅塵,紛擾寰宇之間,能夠知行合一、始終如一地成就一番事業,本也極不容易。這些年來,你身處亂世而不為亂世所制,兀然崛立而功震天下,委實是十分難能可貴了。”
“弟子這點兒小小成就,均是師父當年灌溉教導而成。弟子豈敢妄生自得之意耶?”司馬懿噙淚而道,“師父此番東歸而回,弟子甚是高興。弟子已與桓範師兄準備聯名上奏朝廷,請求陛下尊奉您為本朝太傅,坐而論道,德化海內,時時刻刻指教訓誨弟子等開濟大業!”說著,他將一份自己親筆擬寫而成的絹帛文稿呈到了管寧面前。
管寧淡然一笑,將那奏稿隨手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臣司馬懿、臣桓範聯名進奏,昔者殷湯聘伊尹於畎畝之中,周文進呂尚於渭水之濱。竊見東莞管寧,束脩著行,少有令稱,州閭之名勝於故太尉華歆,遭亂浮海,遠客遼東。於渾濁之中,履潔清之節,篤行足以厲俗,清風足以矯世,以簞食瓢飲,過於顏子;漏室蔽衣,逾於原憲。臣等聞唐堯寵許由、虞舜禮支父、夏禹優伯成、文王養夷齊,乃漢祖高四皓之名,屈命於商洛之野;史籍嘆述,以為美談。陛下紹五帝之鴻烈,並三王之逸軌,膺期受命,光昭百代;仍優崇之禮,於高士管寧寵以上卿之位,榮以安車之稱,斯之為美,當在魏典,流之無窮。
他看罷,左手輕輕一揚,便將那絹帛奏稿一下拋入了紫草蒲團旁邊的香爐炭盆之中,任它在淡藍色的火焰中化為一縷青煙消散而去。
“師父,您您這是”司馬懿愕然道。
“朝中已有仲達你高拱廟堂,為師出與不出已皆無意義矣。況且,現在的朝廷諸葛亮剛一身歿,當今陛下便迫不及待地召集各州農夫到洛陽給自己擴九龍殿,造芳林園”管寧緩緩搖頭,悠然道,“天降靈龜玄石於涼州,公開昭示‘金馬出世,奮蹄凌雲,大吉開泰,典午則變’,這好像說的便是你司馬氏一族吧?”
司馬懿一聽,唬得全身冷汗直流,伏地而道:“師父不曾教過怪力亂神,弟子也從來不信什麼怪力亂神。”
管寧認認真真地看著他:“為師三十多年前便給你講過,至於為將任相,稱王居霸,只要有濟於天下蒼生,你都得當仁不讓,義不容辭!你若真有這個能力濟世安民,興利除害,撥亂反正,為師自然是為你感到萬分欣慰。卻不知你日後掌權執政之後,又當以何等施為而實現當年之大志耶?”
司馬懿聽到師父點得如此明白,也就不再回避,肅然講道:“師父在上,弟子若有機緣掌權執政,必當以逸代勞,以治易亂,掩唐虞之四域,攬九州於一統,班正朔達八荒,揚天威布四海,使宇內書同文、車同軌、道同趨,銷浮華而復淡泊,止澆風而返淳樸,官得其位、士得其榮、民得其樂,天下無窮人而世間無戰亂!”
管寧徐徐撫著胸前銀髯,向他問道:“你和你的家族真的能夠做到嗎?”
司馬懿的語氣顯得極為堅定:“弟子與族人定當以此為最後之鵠的,代代傳志,薪火相承,前仆後繼,始終如一,直至底定功成!”
管寧手中麈尾拂塵輕輕一擺,盪開一片瑩瑩白光,目光悠悠地看向窗外:“皇天無親,唯德是輔。今日你司馬氏有功有德,足以擁享大寶,為師自然也是衷心祝福,並無他念。但他日你司馬氏若喪功失德,便也怨不得天棄民離了。你自己須得看透這一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