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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於辛家而言,已經是至為難得的福分。前年阿爺忽然在勞作中昏厥,三天三夜不醒人事,辛家把宅院都抵押給做工的東家喬府,換了二十吊錢為阿爺求醫治病,好不容易才救轉來。之後阿爺病情反覆,全家人的生活亂作一團,那二十吊錢不但還不上,反而利滾利地欠了更多,明年春天若是再還不上,整個小院便要歸於喬氏所有……
明年春天……距離現今,僅有數月而已。春風解凍,萬物更新,而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從此再無立錐之地,卻要到哪裡棲身?
世道如此淒冷,人命不如蟻命。
二兄二十一歲,三兄十七歲,早已經到了成親的年紀。辛不離知道,他們其實也各自都有自己中意的人,一個是城外田家莊鐵匠趙家的大女兒,一個就是做工的喬府的小九娘……然而苦水井的男兒,出身太過貧寒,除非同為苦水井的鄉親,不然哪裡有姑娘肯嫁。
二姊也已經十九歲,早該嫁人了,也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家。生為女子,十個有九個命苦,最後很可能幾吊錢就賣了身,被抬去哪家做個小妾……
教他怎能惦記自己的婚事?他不過才十五歲,日子還長得很。
辛不離深覺自己幸運,自己心裡那人,是蓮生。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相知相得,相投相合,她絕不會嫌棄他身份低賤,家境貧寒,她瞭解他的境遇,懂得他的心思,體貼他一切的所思所想,所欲所求……除了過於頑皮胡鬧,她是個好到完美的姑娘,好到他都……不太敢多想……
“唉,其實……”辛陳氏低聲開口,語氣略有些期期艾艾:“雖然要先給你二兄三兄辦親事,你和蓮生,也不妨先訂個親啊。聘禮是拿不出,想蓮生那孩子性情磊落,也不會太在意,咱們都是窮人家……”
“不不不。”辛不離急忙擺手:“怎可以這樣?我若要……娶她,必得六禮俱全,一切儀軌齊備,雁,酒,衣物用度,一應俱全,怎可以草草行事,那豈不褻瀆了她?她不在意是她的事,我絕不可以這樣輕慢她!”
辛陳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身邊忽然一片歡騰,原來是大嫂捧了一盤甜瓜出來。敦煌甜瓜,天下聞名,連地名都有“瓜州”之別稱,市集上到處都有瓜攤,價格也甚廉宜。然而辛家貧苦,並不能盡情享用這種閒食,整個夏天也只能買一兩隻。
“別吵,別吵,人人都有份兒。”大嫂呵斥著伸著雙手要瓜的孩子們,先跪奉食盤給大人公,然後給郎君,依次再給二叔、三叔、四叔、婆母、大姑、小姑……
一隻瓜分切十三片,每人只有薄薄一片。
辛不離手中捧著瓜,見大嫂將瓜片一一分盡,最後將她自己的那片,滿臉愛惜地塞給了倚在懷中的小女兒。心中正無言慨嘆,身邊辛陳氏已經將她的那份遞上來:“七寶替阿孃吃了吧,阿孃牙口不好,咬不動了。”
“阿孃自己吃吧。甜瓜軟糯,怎會咬不動?從小到大阿孃都這樣騙我,我現在可不上當了。”
辛陳氏呵呵地笑著,招手喚了滿地亂跑的小外孫過來:“阿婆咬不動了,虎兒替阿婆吃了可好?”
“好呀好呀!”
“阿孃……”辛不離將自己手中的瓜片硬塞給辛陳氏:“你總是這樣。”
心頭也不禁泛起無窮的酸澀,遠不是甜瓜所能彌補。
家中貧寒至此,一片甜瓜就是了不得的奢侈品,何談什麼聘禮,什麼雁、酒、衣物用度?就算咬牙湊足了聘禮娶蓮生進門,以後面對她的,也仍是無窮無盡的生活重擔,她已經苦了十五年,自己是要她再苦一輩子嗎?
不能,絕不能這樣虧欠自己的心上人。
好男兒志存高遠,縱使出身貧賤,也都對自己的未來有個勾畫。壓在辛不離心頭的苦思,實在已經太多,他日日都想憑自己本事打出一片天,立個功名,掙個前程,想賺錢餬口,想懸壺濟世,想好好地養活這一大家人……想好好地養活蓮生。她是最好的女子,值得最好的生活,他要把一切都掙來給她,最香的花,最醇的酒,最美的衣衫,最漂亮的玩意,高大的屋子,舒適的用度……
而這幻境,時時被殘酷的現實打散,晃動在他眼前的,仍是殘破的蓆棚,橫流的汙水,漫天的臭氣,風雨飄搖的未來……
辛陳氏似乎也看破了他腦海中飛旋的思潮,堆滿皺紋的老臉上,重重溝壑更深:“七寶啊,阿孃實在擔心。你是男兒,不妨志存高遠,但女兒家十五歲,可就是到了該出嫁的年紀。若是拖延下去,以蓮生這般相貌人品,我只怕她……等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