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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灃倏然坐直了,出神地盯著燭火,緩緩道:“這些年來,姑父十分關照我,慷慨慈愛。我並非忘恩負義之徒,一直心懷感激,發奮用功,原本商定無論中第與否,今年按吉日迎娶玉姝。”頓了頓,他難掩憤怒,顫聲說:“但萬萬沒料到,姝妹妹居然遭繼母陷害、被迫倉促嫁給了別人!而且,眾長輩聯手隱瞞,殿試放榜後才告訴我,那時玉姝已經被流放了!我、我——”
他僵坐著,胸膛劇烈起伏,咬牙切齒。
“消消氣,快消消氣。”蔡春暗中憐憫,撓頭說:“老太爺怕小的幾個說漏嘴,一併瞞著。其實,他們也是為了您好,寒窗苦讀十年,科舉不容分心。假如您考前知情,勢必大怒,就不能全力以赴了,妨礙前程。”
裴文灃直勾勾盯著燭火,鳳目幽深,一陣陣地煩躁,疲憊道:“玉姝出事,我相信姑父事先並不知情,事發後,他多次致歉,我和家中長輩一樣,都不怪他。”話鋒一轉,他昂首道:“但許氏太做孽,罪魁禍首,心如蛇蠍,我絕不答應娶她的親生女兒!”
“萬一、萬一兩家長輩非要結親呢?”
裴文灃撣撣袍袖,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筆,蘸了蘸墨,繼續寫公文,冷冷答:“父母之命不可違,倘若非逼著我娶,娶便娶了,到時可別怪我冷落二表妹。”
“她咎由自取,活該!”蔡春心知公子憎恨許氏母女,直言不諱。
裴文灃深惡痛絕,“哼,親母女之間,玉姍不可能一無所知,她夠狠心的,誣害姐姐替自己跳火坑,她不僅全身而退,還親口指責姐姐橫刀奪愛。那副寡廉鮮恥的嘴臉,像足了許氏。”
“唉,親戚的家務事,咱們能怎麼辦?沒轍。”
裴文灃奮筆疾書半頁,喟然長嘆,使勁揉捏眉心,沉痛道:“玉姝天生膽小,秉性柔弱,自幼受了委屈只會哭,毫無自保之力,突遭變故,我至今不敢認真設想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恐怕已經哭幹了眼淚、哭壞了眼睛……萬幸,她仍活著,正在月湖鎮等著我相救。”
蔡春一驚,忙問:“莫非表姑娘來信了?她求公子什麼了?”
“何需言明?姝妹妹的性子,我最清楚不過了,她遇事便六神無主,肯定焦急盼著我解救。”裴文灃堅信不疑,心急如焚,喃喃道:“等忙過了這陣子,我就設法去月湖鎮找她。”
“公子,“蔡春憂心忡忡,提醒道:“您別忘了,表姑娘如今是有夫之婦——”
裴文灃勃然大怒,“住口!”他目光如炬,喝道:“下去。”
“……是。”蔡春束手無策,不安地退下,心想:難道公子想搶回表姑娘?奪人之妻?麻煩,忒麻煩。
夜未深,紅燭靜靜燃燒。
姜玉姝卸下簪釵後,徹底洗淨了脂粉,面板不再粘乎乎的,舒坦多了。
一整天忙忙碌碌,因著踏春遊玩,午間未小憩,精疲力倦,甚勞累。
在姜玉姝心目中,今日名為圓房之禮,實為成親之禮,禮成後,激動緊張感逐漸消退,濃濃睏倦之意翻湧。
她掩嘴打了個哈欠,屋裡踱了兩圈,實在困極了,忍不住踱至榻前,和衣而臥。
原打算閉目養神、解解乏,誰知閉著閉著,竟迅速入眠了。
不久,郭弘磊應酬完莊主簿,快步返回。
“吱嘎“推開門後,屋裡靜悄悄,令他莫名懸起心,又先抬頭望了望房梁——
當然,樑上什麼也沒有!
他搖頭苦笑,自嘲想:果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嗎?
人呢?
郭弘磊關上門,大踏步繞過紗屏風,卻見妻子和衣而睡、沉沉酣眠,睡態嫻靜。
“你——“郭弘磊彎腰凝視,啞然失笑。
人之常情,此刻他毫無倦意,精神十足,本欲喚醒,可見對方睡得十分香甜,便不忍心驚醒。
良久,郭弘磊俯身,輕吻妻子額頭,無奈暗忖:她勞累一整天,精神不濟,今晚算了,來日方長。
於是,他放下紅帳幔,脫了外袍並抖開被子,輕輕蓋住彼此。
小夫妻同床共枕,一個喜服未脫,另一個穿著素白寢衣,兩人蓋著繡鴛鴦和石榴的被子,親暱依偎。
按例,花燭是不能吹滅的,任由它們燃燒。
紗屏與帳幔擋住了燭光,榻間昏暗,郭弘磊聞到一股淡淡幽香,撲鼻襲來,香氣一路往下、往下,彷彿鑽進了心裡……他剋制仰躺,悶熱且燥熱,卻因規矩禮儀深刻入骨,臉皮薄,做不出孟浪鬧醒她的事,只能默默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