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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我沿著江岸來到了一處鳥語花香的地方。這裡的江岸較低,潔白的沙灘從河面上伸展開來,十分寬闊,讓人猛一看還以為是秋天裡下了一場小雪呢。尤其像我這種經歷過那種奇怪的仲秋季節裡紅日當空的怪現象的人容易有這樣的錯覺。我因此十分感動,似乎覺得自己並沒有被歲月遺忘,它似乎還在為我的人生前途操心。不過,很自然的,這樣的操心讓我好不悲涼,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徹底擺脫命運的糾纏而真正成為自己人生的主宰,哪怕只是產生一下這種感覺也好。
沙灘上的幻象雪景籠著一層薄薄的霧氣飄向河面,飄向對岸碧綠的山巒。天地四周的景況在這層霧氣的後面顯得神秘而遙遠。我不禁疑心自己又到了天庭。但馬上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河面冰冷的氣息立刻被我呼吸進了肺裡。在浪漫的天庭之上,這樣的冷氣是絕不會有的,那全是永恆的暖氣,所以才會叫人永生。我透過那層薄薄的霧氣忽然看到了桔子洲頭,一道道細小的浪花衝了上去,跟洲頭的岩石相撞,然後粉身碎骨,飄散在了隨後的江濤裡。它們就是這樣年復一復地在洲頭遊戲著,感受洲頭的詩意,把它們枯澀的感覺留在洲頭深邃的時空之中,任人憑弔懷念。在嶽麓山的那個方向上,我對洲頭的欣賞從沒有此刻這樣仔細和深刻。這才意識到自己來到了古城牆的腳下,我的身後應該是巍峨的天心閣了。
我回頭一望,一顆心頓時融化在某種神聖的歷史感裡,眼眶不由自主噙滿淚水。破舊的城牆上矗立著那座千年不滅的飛翹閣樓。其實舊閣樓早在幾十年前的焦土政策中被燒燬了。如今的閣樓只是新時代的象徵。然而唯其如此,我的眼眶才會滿溢悲傷。
江水在我身後嘶鳴,我靜靜地背水而立,凝視著天心閣,眼前彷彿出現了這座城市幾千年來被江水洗刷的歷史。我能想象出,那些所謂漫長的歷史,哪怕長達一百甚至數百年,多麼的烽火連天,也許我身後隨便掬一朵浪花也能將之淹滅,剩在水面的只是一團團歷史的汙垢。真正留了下來的唯有這座閣樓。曾經可以跟西邊嶽麓山比高的閣樓如今在森林般的廣廈之中只能算一座侏儒了,然而在我眼裡,因著它那不能被江水淹沒的蒼老之身,它的高度其實超然於這片白色森林之上。
後來我在不知不覺中靜悄悄地向閣樓走去。我想去嗅嗅它的氣息,看看它嶙峋的枯骨。現實的墳墓裡是可怕的腐屍,但在歷史的墳墓裡,盡是值錢的文物。
這圈兒城牆在現代都市裡顯得很蒼老,到處留下了曾經戰亂的痕跡,破破爛爛的磚牆上長滿青苔和枯藤,在浮華都市的輕風中淒涼地搖晃,彷彿在傾吐它們的歷史失落感。我忽然覺得,它們的感覺也是我的感覺,它們的搖晃也即是我心靈的搖晃。我跟它們在這地老天荒的一角里令人驚訝地融為一體了。我開始羨慕一種荒草的生活,而對人的生活懷有某種無法言喻的厭惡感。
城門洞開。我彷彿立刻看到了一百多年前太平軍浩浩蕩蕩殺奔而來的壯闊場面。東方的平原為之震顫,山川河流為之變色。一炮飛進城內,頓時沙石亂迸,血染殘陽。城門一側有一個大缺口,有一些炮彈的碎片鑲嵌在裡面的磚縫裡,述說著它一百多年的傷痛。我只覺渾身血液在奔湧,彷彿恨不得全湧出來噴到城牆上,跟它的歷史相濡以沫。我熱愛這裡的城牆,愛之愈深,悲之愈切。
天心閣矗立於城牆之上,挾百代之雄壯豪邁氣勢,貫絕千古。樓高三層,飛桅翹角,登斯閣也,湘水橫流,嶽嶺紅楓,雲麓雲生,霞光飛彩。正是薄暮時分,江面波瀾不興,漁歌晚唱,二三秋鴻,十里桔洲。無數幢的高樓大廈在我眼裡消失了,我好像看見了昔日詩一般的長沙:雲接西南衡嶽,波連八百洞庭;屈原來了,臨風吟菊,悵惘悽慘,望楚天而悲廟堂,淚沾襟而風水寒,北去汩羅,做了歷史上最壯美的一投,我實在不敢說這到底是你的悲憤的絕意,還是以無謂之舉換取千古盛名的矯情之舉;又到了一個倒黴蛋,便是唱衰了三百年唐朝的杜工部,滿臉蠟黃,形如槁木,一生功名,只換得這古城的登高一嘆,流兩行清淚,給湘江添了兩尺深意,然而到底還是虛無,文學是記得他的,但古城卻未必有這記性了;後來竟還有辛棄疾,但不過來去勿勿,隨口賦詞,淡淡的秋意中,畢竟不如醉裡挑燈看劍的豪情;自然少不了嶽麓的張式和城南的朱熹,張式西渡,朱熹東迎,攜手登高,撫樓遠望,浩蕩之氣貫長空,明經宏旨勸善修德,理學妙義總括宇宙,積眾學而成大道,超諸生而規天地,聲震百代,氣指三湘;還有魏源,還有王陽明,還有高舉義旗的洪秀全和他的死敵曾國藩與左宗棠,還有來此數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