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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都有意地忽略掉,只以眼前的感受認知喜怒哀樂。當舊的生存方式實在無法接受時,任何一種新生都是可以容忍的,甚至也許包含了一點希望,哪怕來到了閻王店前。然而,閻王店裡的希望,又實在太好笑了!但萬事無常,既然已經確認了新生,為什麼就不能這樣期待呢,實際上這倒是跟我的一貫思維方式很相通,每當跟家裡那個暴君鬥爭的時候,我不是總很相信自己的生命會在那種殘酷的鬥爭中得到昇華嗎?
可我還是渾身顫抖,尤其兩條腿,好像沒穿褲子,堅硬的骨頭彷彿被冰冷銳利的寒風扎出了萬千小孔,一點力氣都沒有,隨風擺動,像兩條幹硬而生脆的舞棍,託著一具乾癟的屍身,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控制著做著各種滑稽可笑的動作。畢竟是閻王店啊,不是人來的地方。就算來的是地方,也該懂些規矩的,可我在適應環境方面簡直是個白痴。只聽一聲巨響,有個小鬼將鍋鏟砸在灶臺上,一道紅光閃過,將我震得全身彷彿成了粉狀的物質。我不明白他究竟是向我示威,還是惡習發作。正自猶疑,忽然又見眼前閃過一道白光,赤赤烈烈地比剛才那道紅光更其嚇人,因為那道光如果說未必是衝我的,那這道光則完全無一絲兒遺漏地奔我來了。恍忽間我好像又回到了去年深秋那個紅日當空的日子裡,被當時金光切成碎片的肉身還沒有得到恢復,竟再次被以同樣的方式切割了。天啊,這不是要我永遠的碎屍萬段嗎?
閻王爺舉著一把鬼頭大刀,我以為他要劈我。恐懼地想:也好,人間的死不是真死,地獄的死才是徹底地消亡,無限地解脫。
那卻是一把菜刀,鋥亮鋥亮,光射青龍,遮天蔽日,將我一直在打擺子的身體突然罩得不能動彈,凝固在了它赤白的火焰之中。
閻王爺的模樣跟我的想象差不多:肥頭大耳,豬鼻暴眼,黃眉豁口,蓬頭垢面,獅背熊腰,鷹視狼顧,虎威幹雲,殺氣騰騰。我不知道,在他眼裡我到底是一個前來辦差的小鬼,還是一個等待解剖的冤魂。實際我自己也不知道,因為我無法判斷哪一個角色能讓我過得輕鬆一些,雖然就苦痛的程度而言,毫無疑問是冤魂,但我明白,小鬼的差事是對心靈的最大的摧殘,那是不在肉身所受的摧殘之下的。
雖然進殿後就嚇得魂飛魄散,可我畢竟屬於年輕力壯一類的小鬼,照道理是應該在肉案組侍弄那些比我更下賤的動物以及它們的內臟,比如豬狗雞魚等等,從另一個角度說,我被它物切割得體無完膚,那麼以相同的辦法對付更弱小的群體,或可算做是對我悲慘命運的一種補償,儘管這種補償連百分之一都不到。但閻王爺顯然不懂得我的所謂“從另一個角度說”,就他的地位而言,他所能懂的只有一個角度,即他的好惡。實際上也確實不能怪他,我居然頭一天上班就敢遲到,對於閻王爺的無上權威而言,幾乎可以說是大逆不道了,他沒有讓那些宵小群魔將我打入十八層地獄已算天恩浩蕩,僅僅只把我從肉案發配到菜案,如果我還有點自知之明,真該將此當成獎賞,感激涕零,有一點點的怨意都是罪過,那是要在今後的日子裡還債的。
菜房裡層巒疊嶂,五彩繽紛,像是突遭一陣狂風侵襲後凋零慘淡的花圃,花枝綠葉在寒光閃閃中僵硬地發著抖。我發覺它們的顫抖比我還要厲害。為什麼會這樣呢,我萬分不解,我是碾碎了心的人,你們除了顏色,何曾有心,哪裡也懼怕若此呢?我忽然聽到了憤怒的聲討:我們是即將供人品嚐之物,而你正是劊子手,居然敢譴責我們的怯弱,簡直無恥到了極點!我就顫抖得更厲害了,因為我覺得它們說得對,我只看到了自己的悲哀,殊不知世上悲哀之物多得是,真正比較起來,或許我的這種命運在許多事物面前倒是難得的福運也未可知呢,那我這般故意地將自己弄得形如枯木、心如死灰,到底有什麼意義,不是太不懂得天下萬物興衰存亡之大道了嗎?於是我迅速修正了在這些凋殘的偽花朵兒們面前的態度,向它們給予了一份真切的同情。當然,所謂的“真切”僅是一種淺薄的心態而已,就其實質來說,我是期待著以此換取他人他物對我的真切同情。
其實我們都是虛妄啊!
它們得不到真正的同情,就如同我也得不到真正的同情。它們在我的鬼頭大刀下默默地呻吟(我居然說同情它們,天下謊言之大莫過於此),我在層巒疊嶂之間苦苦地呻吟。我們的呻吟互相推波助瀾,此消彼長,暗暗較量,絕不退讓。菜房外面是嶽麓山右側的一條狹長的山脊,像一條鯽魚的脊背,脊尾甩在這座大殿的陰溝裡,那滿山的寒風便沿著魚脊呼呼地颳了下來,將我們房裡的層巒疊嶂颳得地動山搖,飛花飄雪。零落的花瓣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