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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控制住它,它就為你所用,否則它便如一匹脫韁的野馬把你甩在身後。你被甩得越遠,越能聽到它狂妄嚎叫的聲音,感覺似有萬箭貫耳,不忍卒聞。時間真的跟生命一樣寶貴啊,甚至更寶貴,因為失去了時間的生命其實什麼也不是,而贏得時間的生命,就哪怕十分短暫,亦是可歌可泣的。我的可悲就在於即使想用生命去交換時間,時間卻連一根指頭也不願交換。它依然呼嘯著,不,準確地說應該是咆嘯著,挾帶著天地間的一切東西離我遠去,那種拋棄我的絕情寡義,似乎連一根青草都不想留給我。
我不禁開始反省我的自由。拚死拚活跟父母決裂而贏得的自由居然是一片虛空,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文學希望的基礎之上的,如果這個基礎被證明只是一個夢,那我真的會被現實的庸俗的力量碾壓成齏粉。所以在反省的同時我又拚命地想消除這種反省。這種拚命的精神狀況,跟當年同父母拚命鬥爭時的精神狀況幾乎是一樣的。我不禁冷汗涔涔。恐怖!不是危言聳聽,的確非常之恐怖。我坐在老藤椅上,只覺心在不斷地墜落,墜落,墜向無底深淵。這是父母留給我的一張老藤椅,我感覺他們之於我,就像一道魔咒,無法擺脫。他們居然可以把對我的叛逆的懲罰從精神上不知不覺轉移到我每日必須接觸的物質上,然後再由物質上回到精神中,遙控著繼續著他們的懲罰。噢,還是父母高明!我畢竟只是他們身上的一根毫毛,怎麼也鬥不過所依存之皮肉的,好不容易從他們的毛孔裡脫落了,仍被他們踩在腳下。
我只好跟香菸較量,拚命地抽著,從前每天一包,現在兩包都打不住,燻得這間小小的屋子彷彿成了一座寺廟。尤其每次去山中的寺裡溜達了一趟,回來便更覺得我的小屋有寺廟氣象。可我不知道,我在裡面算個什麼東西,是廟裡的佛祖還是和尚?如果說是前者,佛祖法力無邊,我卻縛雞之力都沒有,別說度人,就是度己都如此的艱難困苦,萬不敢以佛自居的;如果是後者,我卻除了燒香,並不會唸經,而且貪慾之心之旺盛,簡直就是對僧袍的玷汙。可我畢竟整晚整晚地燒煙,我實在不能不把自己看成是寺廟裡的一分子。便想,和尚也有道行深淺之別,有些新和尚,剛剛入寺,塵心未泯,不是就跟我現在一樣嗎,關鍵看以後虔不虔誠。以我這座寺廟的標準來看,我覺得自己應該還是算虔誠的,不說別的,只說燒香,滿屋子的煙霧,由淡藍漸入濃黑,有友人來訪,直說這裡面完全可以薰制臘肉了。我說:“我可不就是一條臘肉嗎!”
他說:“你穿著衣服。”
我說:“我的精神沒有穿衣服。”
我其實一直是以燒香敬佛這樣一種不倫不類的形式來求取靈魂的平安,附帶希望獲得某種人生的啟迪,不料竟打動了真佛。這天晚上,我依然懶懶地躺在老藤椅上胡思亂想,焦慮而無奈地看著時間在我身上流水般地趟過去,無論我怎樣千萬遍地呼喚,它連頭都不回一下。這時屋裡飄進來了一道巨大的影子。起初我以為是哪個熟人,正想對他很不知趣的到來表達一下不滿之意,藉機發洩發洩鬱悶之情,忽然覺得不對,來客模樣奇異之極,不像紅塵中人。他有一張削瘦的臉,輪廓分明,顴骨突兀,顯得雕像般的生硬冷峻,雙目寒光逼人,好像隨時準備把他看不順眼的人解剖一番。他蓄著八字鬍,身穿青灰色長袍,坐在我面前,緊緊盯著我,居高臨下,身後忽起一陣陰風,但見光影搖動,只覺陰氣森森。這尊佛不僅毫無慈祥之態,衣冠也不對,與通常廟裡的佛完全兩副模樣。但我立刻知道,他就是我的佛,是我這座廟裡的真佛,他若不是這副模樣,反而是假的。
這尊佛非常面熟,我應該在哪見過他。不過因著其過於清瘦古怪的模樣,我們的見面不會是在別的寺廟裡,而只會在跟我的人生有密切關係的地方。我竭力回憶著,一時還真想不起他到底是誰。
佛見我沒認出他,顯然有點不快,皺起眉頭,使他那削瘦的面孔顯得愈發陰沉。他用十分古怪的腔調問我:“我不知道你是記性太差,還是完全背叛了自己,怎麼會連我都認不出來啦?”
他的責問開啟了我的記憶之門,我不覺渾身一震,想了起來,噢,天啊,不怪他不高興,我確實不該忘記他,因為這段日子我所受的精神折磨,很大程度上都是他給予的。他對我人生的影響甚至超過了我的父母。只不過他的影響到底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我卻始終沒有搞明白,正因如此,我的人生才出現瞭如此之多的奇怪變化。但話說回來,他這是頭一次以佛的形式出現在我面前,怪不得我沒認出他。但即算如此,我覺得我依然不能完全原諒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