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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單相思有時候可以幫助人度過最無望的人生,部分的化解人在這個時段裡的憂傷和苦痛。
每天清晨,剛剛睜開眼的時候我還是很快活的,因為這時總能聽到百鳥爭鳴,聽到潺潺流水和溫柔的山風,如果天氣晴好,還可以看到一抹朝陽穿過茂密林木的間隙在房間裡投映出一片柔和淡黃的光影,感覺就更舒爽了。但只要離開了齋樓,穿過嶽麓書院前面那片樹林,進入一片混雜了各種教學研究大樓和宿舍的區域,聽到有人叫喚的聲音,看到人們庸俗的面孔,聞到從食堂那裡擴散開來的蒸氣的味道,我的愉快感覺就迅速被這種世俗的、混亂的、騷動的景象所消除了,一天的苦難也就開始了。非得到了傍晚,離開食堂,這種苦難的感覺才會開始減弱,但這個過程相當緩慢,有時甚至會持續一整晚,持續到夢裡。不過相對來說,晚上還是讓人輕鬆的,我可以去清風峽散步,散完步回到小屋裡可以搞文學創作。一天來的身體的勞累和精神上的重負,便多少得到了一些緩解。我努力使白天融化在夜晚裡,使現實融化在文學裡。開始一段時間,我做得比較好,便有些洋洋自得。其實這段時間做得比較好是因為剛剛在山中定居,我沉浸在新鮮感裡,沉浸在一種沒有一點根據的良好感覺裡,總覺得苦難很快就會過去的。可慢慢的,新鮮感消失了,我只覺到現實的沉重,好像那新鮮感是一種包裹在現實上的皮,當這層皮被剝掉後,現實就血淋淋地呈現於眼前,疼痛便一天天加劇了。但是這一切的根源,其實不在現實裡,而在文學上。每天晚上,清風峽峽口右側茂密的叢林裡總會亮起一盞燈,明亮的光將我罩在裡面,餘光則像一層秋霜似地抹在窗外的密林裡。我跟密林好像成了一個世界裡的東西,它那裡有什麼動靜,我的心裡便也會立刻產生反應。也就是說我的心裡其實很難真正平靜,總是雜念叢生,就像密林裡的各種小動物的叫聲,此起彼伏。它們的叫喚對於山巒來說也許是一種音樂,但我內心的種種聲音於我則是一種嚴重的噪音,它使我的創作異常艱難。濃重的墨汁從雪白的紙上爬過,就像紅軍的二萬五千里長徵,我不斷遇到莫名其妙的圍追堵截,遭到種種致命的高空轟炸。那一個個的字就像一個個的戰士,剛剛還生龍活虎,眨眼便倒了下去,變成一團泥漿,再也爬不起來。我的可憐的文字們啊,它們悲慘的命運使我很快就由最初的信心滿滿變得傷心欲絕。
清晨的短暫愉快,白日的勞苦,晚上的自我精神折磨,然後睡下去,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噩夢或者無法實現的美夢,一天又一天,就在這種彷彿萬古不變的模式中消耗了過去。日子是重複的,靈魂也是重複的。兩種重複加一起,就彷彿有千萬重,壓得人喘不過氣。是日子導致了靈魂的重複,還是靈魂導致了日子的重複,我想我不可能說明白。我只能認為應該是互為因果。
我在蒼白的日光燈下一根接一根地抽菸。每天晚上小小的屋子裡就瀰漫了煙霧,越積越濃,後來它們幾乎完全凝固了,彷彿冰凍在了光影裡。透過窗子,再透過窗外茂密的林木,有時能看到幾顆星星,眨著眼,好像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一個處在社會最底層的小小炊事員,居然也想當作家!我每每被它們嘲笑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把頭塞到褲襠裡去,我覺得我頭腦裡的念頭比褲襠裡的那個玩藝更臭,更不可見人。之所以說“更”,是因為它的臭是天生的,不能怪它,可我的臭完全是自找的。我心甘情願地把自己託付給食堂,希望換來一種卓有成效的自由創作,哪裡知道竟是走進了死衚衕呢!當然,現在還不能確認這個結論,但我感到,這大概是一個已經很難改變的事實了。以我的個性,我是非要在死衚衕最裡面的那堵無法逾越的高牆下才肯承認此路不通的,這正是我漸漸覺得很恐怖的原因,我從來就沒有能力從已然成形的精神和心理窠臼中擺脫出來。真是不可思議,過去在父親的管束中偷偷摸摸學習寫作的那種良好感覺都哪去了?難道錦鏽文章真的非得窮而後工?就算是這樣,可我現在也絕非順境啊,事實上從本質上說我現在的生活跟過去沒有什麼不同,都是在受壓迫,只是壓迫的力量變換了方式而已,應該不至於說就此使生活現狀之性質也發生了變化。
手上的筆一天比一天沉重,有時甚至有千鈞之重,我根本拿不起。手臂便滑落下來,懸吊在書桌下那片陰影裡,身子則靠在老藤椅上,眼睜睜看著整整一個晚上就此一分一秒的過去。我似乎能聽到時間過去時的那種歡快的聲音,有一種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的氣象。我體會著自己這堆腐爛殭屍般的感覺,既恨時間的殘酷無情,也恨自己沒有能力抓住它。時間其實是一個欺軟怕硬的東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