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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會對清早的腫瘤醫院抱有期待,那類諸如對清早的陽光般的普通期待。但我清晨七點四十從旅店出發,一路小跑著來到醫院,確實帶著類似的心情。經過路旁剛剛開啟卷閘門的報刊販售處,我猶疑了幾秒,幾乎走去買下了一份當日的《朝日新聞》。
父親的病床上沒有人,大抵又一早前去醫生辦公室“借”報紙了。片山太太也並不在,她總是去附近一家中國粵式茶餐廳給父親買清淡的魚片粥和早餐點心。床頭櫃上擱著一隻吃了一半的香蕉,果肉已微微氧化發黑,叫我丟入了食品垃圾袋。父親的朝秦暮楚倒是毋庸置疑的,他對於物的耐性那麼壞,連一隻香蕉都常常只吃一半就意興闌珊。
我照例走去病房門口,照例裝作漫不經心隨意張望的樣子,望向隔壁病房。
病房門照例半開著,我隱約聽見水聲,這尚是我頭一回早上前來,看一切都感到新鮮,病房的陳設似乎比下午和晚間窺探時顯得昂貴不少,老舊開裂的傢俱叫晨光剛塗抹了蜜色的新漆。男孩的面頰也抹了蜜色,夜間是冷白的一片,晨光中那肌膚鑲著耀眼的碎金,嘴唇愈發紅而動人,像擎著一隻慶祝自己生日的燭。男孩正端著一隻象牙色臉盆,從衛生間走出,看起來,接下來是森山老人的“洗漱時間”。我津津有味地欣賞了片刻男孩為老人擦臉和脖頸,翻開係扣睡衣,用滾熱的毛巾擦後背和前胸。
我僅見過一回,每週三下午父親的護工前來給他擦拭身體,是個三十多歲的壯年男士,不時發出“喝”“喝”的嘆息,給父親擦身時他緊蹙著眉頭,緊扼住香皂,在皂身上扼出凹陷的手指拓印來,似乎要不是這塊皂,被扼的就是父親本人,完完全全地令人領悟到那是一份多麼令人絕望的活計。
男孩的動作不同,並非說他的動作如何款款含著愛意,只是十分信實,並無“痛苦”“絕望”等旁的氣息,正如他晾曬衣物、烹飪晚飯,他似乎非常輕易就能投入任何□□的勞作,能享受所有抬臂、彎腰、屈膝動作本身,假如他不是那樣純真稚氣,會令人懷疑來自某些苦修教派,專門把“陪護”當做某種系統磨鍊肌體計劃的一部分。
“生在新年的人,霸道、勇猛得令人肝膽俱裂……”不知怎麼,我又想起那作家的輕浮論斷來。
我望向森山老人病床左側的邊櫃,櫃門照例牢閉著,老人昨晚說的“生日禮物”,想必尚未取出,仍在其中吧?漁夫帽,我不由微笑了,分明是女婿送給五十歲岳丈的禮物吧,不知老人是在何時何地何種境況下決策了這禮物的品類。究竟,我想著,我究竟該現在就走去,敲響對面的房門,把我本人決策的禮物品類以——尚未編造好的理由——交給那男孩?還是再等等?或許等老人刷完牙……
“你怎麼還在這裡?”有人在我身後大吼,一個驚詫的女聲。
是女護士大沢,她穿著日常的灰風衣,大約剛結束晚班,“人凌晨三點就送去了,現在恐怕已到廟裡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注意到她面色蒼白,雙眼紅腫,顯然長久的哭過。
“片山太太沒告訴你?”
我花了幾秒鐘,意識到她在說什麼。
“陂多寺,”她口氣生硬,幾乎有幾分憤怒,“片山太太凌晨發現的,你父親倒在洗手間,推測是凌晨一點多的事,心梗卒亡,噁心腫瘤晚期病人發生這類卒亡是常有的事……凌晨三點多先送去了葬儀社……陂多寺,現在應該已經在陂多寺裡了。”
我幾乎立馬讀出了她的想法,“你可以去卻不去,我想去卻去不了”,我想起她和父親調情時那甜膩的語調,愕然意識到,這年輕護士竟然真對父親那樣的人動了感情——那等不值一提的“風流倜儻”啊。
女護士臉上幾乎是遺孀才有的悲慟,她打量了我一時,“片山太太真的沒告訴你?”
她才略帶哽咽地對我說,“對不起,請你節哀!”
我倒並不需要節哀。只是震愕而已。儘管是肝癌三期,心中早明白父親這傢伙即將死去,可不是說還有五個月壽命麼……真荒唐,這傢伙即便連死也不懷好意似的,簡直像你正好端端走著路,他忽然從背後衝來猛撞你肩膀一記,大聲笑著“我死啦!嚇死你了沒有?”不知何故,我心中的第一反應是慶幸沒真花150円買下那份《朝日新聞》。
“……倒也未嘗不是好事,他走得很快,少受後頭許多罪吶,”女護士口吻柔和了不少,“你也別太傷心了,廟裡還是該去一趟的……陂多寺是你父親生前的主張,他說你曾祖父也是送往了那裡,他說山門相當壯觀呢。”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