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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抱著一堆戲服匆匆往醫院趕去,蓬頭垢面,衣衫不整,似個狼狽的囚犯。
他要把這些戲服送於虹,就做最後的餞別禮。
可在天橋腳下時卻遇到了一行不速之客。清一色的藍色軍服和厚重的佩槍,青天白日下的黑麵的劊子手。
嵐認得他們,新桂系軍閥,領頭的那個,是大名鼎鼎的第七軍軍長,夏衡。
他約莫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因常年煙癮,面色有些枯黃消瘦,但依然擋不住眉宇間的那份春風得意的精芒。
無論在政治立場,還是私人立場上,他們都是敵對關係。可他能找上北平來,這是出乎嵐意料之外的。
「別來無恙啊,少將,一年未見,你依然是那麼美啊。」
再見面仍不忘寒暄,可他煙霧繚繞的話語裡分明有著嘲諷和輕薄的意味,美貌未減,可嵐如今這副模樣,這副境遇,哪裡還有當年傲睨自若的神氣。
嵐挺起腰桿,依然儒雅地笑笑,道,「我不想和你多廢話,事實上也沒什麼廢話好講,我已經退出軍閥了,道不同,就不要再見面了吧。」
他想走,心急如焚,要趕緊將手中這份“厚禮”贈予虹,怕再晚一刻,人生無常,連最後的餞別都無望了。
夏衡攔住他的去路,道,「老朋友再相見,怎麼能這麼無情呢?咱們難道只有政事可以談麼?作為朋友,知道你受傷了,特地來探望探望你也不行麼?」
夏衡逼視著嵐的臉,昏黃的眼中隱約著攫取的光芒。
「滾開!」
不耐煩的嵐往這男人腹部送上一拳,腹部凹進一個窟窿,夏衡立即跟個洩氣的皮球兒似的蜷曲起來。
「我已經沒時間了……誰再敢攔我,就別怪我不客氣。」
可拳頭再硬終比不過子彈,沒走出幾步,他的肩胛骨就被子彈穿透,手中的戲服都拋灑向天空,連成一片,似喪終的幕布,遮沒了照耀在北平的最後一線陽光。
他倒地,戲服跟著落地。戲服著塵,與他咫尺之距,卻似相隔楚河漢界,絕了命也夠不著。
夏衡居高臨下,森冷冷地笑,道,「有人告密,說你私募兵馬,偷買軍火,意欲謀反,我特奉總督之命,逮捕你。」
「就只要半天時間……半天就夠了……再給我半天……我還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仍在掙扎的手被一隻滿是汙垢的皮靴踩上,跟碾菸頭似的狠狠的碾動了幾下,指骨都斷裂。
「你就乖乖地跟我走吧,少將,你知道我等這一刻等了多久麼?五年啊,整整五年,一刻都不能再忍了。」
虹仍在夢裡,最後一個夢,見到的卻是嵐遍體通紅的模樣,他驚叫著從夢中驚醒,彷彿是忽然從陰司被丟回人世,魂魄仍在浮游之中,視線無法聚焦,眼前空無一物,只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白,像是覆蓋在逝者臉上的白布,嚴嚴實實得將尚未絕命的患者與陽世訣別開來。
直到聽到重明的呼喊聲,他的魂魄才徹底迴歸,視線慢慢有了聚焦,眼前那篇漫無邊際的白慢慢地畫出重明的樣子。
他的樣子——眼睛少了一隻,那逝去的眼睛被厚厚的繃帶埋葬著,可另一隻眼卻變得更明亮了,似一灘清澈深沉的湖,清晰得倒影出他的模樣。鼻子還是那麼挺拔,嘴呢,暗沉得有些發紫,臉上的鬍渣更絨密了,似一夜歷經滄桑,一下子老了幾歲,可風華更勝,更迷人了。
虹激動地全身都在顫動,可那伸向他的手還是緩緩地,緩緩地,似歷經幾個世紀的漫長,最後才隆重而柔軟地撫上他的臉。
他笑著,眼裡是溼潤的。
「好似老了一些……可更帥了。」
重明按捺不住熱烈的衝動,一把將他塞進自己的懷裡,用他的臂膀緊緊得將他鎖起來。
「等你等的……都老了……這次,無論如何,都不會叫你再離開了……即使強迫也好,即使耍流氓也好,你都別想再逃了。」
「嗯……嗯!」
他甘願當一個虔誠的囚徒,甘願一輩子、幾輩子都被困在他的囚籠裡,直到朱顏辭鏡,兩鬢生華,痴心不滅。
千言萬語都融進一個深長的吻裡,虹偷偷地瞄向窗外北平的天,乾淨而溫暖,被行人濺起的細小的雪沫浮游在空氣裡,被晨光鍍上一層燦燦的金,細心地洗滌著空氣裡殘留的塵埃。
此時的北平,恰似處子的容顏般純淨而美好,彷彿昨日的故事都只是史冊裡古老的墨跡,卻被人無心翻閱,於是夢了一夜往事,觸動了一生的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