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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慎坐在木架子前,左手拿著銅勺,右手握著火鉗子夾了兩塊炭火放進銅勺裡,然後將勺子換去右手,置在繃在架子上的衣服上,隔開了細微的距離來回熨著。
錦衣少年悠閒地向後靠著,側身坐著,左手臂就搭在椅背上,只伸出右手慢慢移動著。已經被擦乾了的頭髮鬆鬆地蓬著,輕袍緩帶的模樣更像是個生活隨性的世外隱者,卻是那一雙眉眼風華銳利。
易慎翹著腿,一面移著手中的銅勺一面仔細看著。其實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要看什麼,就是方才忽然想這麼幹,所以讓小福張羅了起來,然後他就跟寧懷宣這樣對坐著,一人一隻架子,一手一把銅勺,這樣靜靜地烤著衣服。
清瘦少年此時正穿著易慎的衣裳,太過精緻的做工並沒有將他襯得更加雍容,反而將寧懷宣身上本就清晰的書卷氣擴張得淋漓盡致,尤其是那隻常年執書握筆的手,十指細長,此刻被書房內的暖氣烘得終於泛出些血色,卻依舊有些青白。
那手瘦得彷彿託不住那隻銅勺的重量,易慎看著好幾回都差點開口要寧懷宣小心些。然而話到嘴邊,他都瞧見那雙沉靜的眉目仍舊斂著安寧,春風一度似的將那些話都拂開,就只教他這麼默然看著。
易慎將銅勺換到左手,身子向前傾著下巴快要貼上衣料,被烘烤過的熱氣從衣服上遞來,撲了他的臉,將原本還餘在體內的春雨寒意徹底驅散。
兩個人誰都沒說話,只有炭火“嗶嗶剝剝”的聲音不時響著,像是誰在說話,輕聲絮語。
書房裡忽然冒出一股焦味,不知是誰家的簾子給燒了。
“太子殿下!”縱然是驚訝的語氣,話從寧懷宣口中說出來卻也從容不迫。
易慎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睜著一雙充滿困惑的眼睛看著忽然坐直了身子的寧懷宣,四目交接,瞬間就彷彿有東西直探心底,軟軟地觸動了什麼,有些……癢癢的……
“衣服……”寧懷宣指著易慎身前的架子,道,“穿了……”
易慎順著寧懷宣的指向看去,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銅勺上,同時一聲驚呼,將銅勺丟開。
早被炭火燒燙了的銅勺飛了出去,勺中的木炭落在寧懷宣的衣服上,效果立竿見影,啪嗒一聲,木炭落在了地上,而那件青色的衫子上也即刻被燙出了一個洞。
那一頭易慎從椅子上躥起,推開了身前的架子,也弄翻了身後的座椅,哐當的好一片動靜,直把書房外的小福都驚動了。
“太子殿下?”侍從在門外問著,不敢輕易就推門進來。
“沒事沒事。”易慎嚷著,“你繼續在外頭看著,到時候叫你。”
小福在外頭癟了癟嘴,心想著這個“到時候”究竟要到什麼時候,莫不成要等這春雨停歇?
門扇上的人影不見了,易慎就知道小福又去廊下坐著。他這才定了定神,發現寧懷宣穩如泰山地坐在那把椅子上,手裡還拿著銅勺,笑吟吟地在看他的笑話。
“笑什麼?”易慎質問道,拿了自己的椅子重新坐好,想去拿銅勺的時候才發現那玩意兒早已經不知所蹤。
尷尬地咬了咬嘴唇,易慎雙手拍在膝蓋上,來回蹭了蹭,復起身,動作太大又碰了那張架子,這回還一併連累了寧懷宣,磕磕碰碰的聲音又一次在書房內響起。
“太子殿下?”又是小福的聲音,試探著從門縫裡飄來。
“去去去,沒找你呢,哪涼快哪待著去。”易慎一個不高興朝門上那影子甩了甩袖子,視線落下,才瞧見七歪八斜的兩張架子橫在他與寧懷宣之間,架子上的衣服都被燒出了個洞,黑黝黝的邊緣還殘著一點火星子。
“你的勺子呢?”易慎負手,朝還坐在椅子上的寧懷宣問道,竟是忽然笑了出來——那個原本坐得跟磐石似的人這會兒也歪斜了身子,像要從椅子上摔下來似的。
寧懷宣伸手撐在地面上藉以穩住身體,稍後才站起身,衣服上的結忽然就鬆了,露出了素色中衣,像……才從床上起身的樣子。
“快把結給繫上。”易慎忙將視線移開,伸手擺弄著身前的架子,往左移不是,向右挪又要碰了寧懷宣,他便索性不動,直接往後頭的椅子上一坐,抱胸看著低頭繫結的寧懷宣。
這衣裳平日自己穿著看來挺好,怎麼一到寧懷宣身上就處處透著格格不入的味道。且不說衣服大了些,肩線下滑顯得鬆垮垮的,這顏色就頭一個不襯相府小公子的氣度。易慎想了半晌,各種顏色的衣衫都在腦子裡挨著往寧懷宣身上套了個遍,似乎也就寧懷宣日常穿慣了的青色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