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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的牢獄之災,如今重獲自由,恍若隔世。
傅山站在家門口,看著站在門檻內微微頜首的白髮老母,不知怎地,竟生出一絲無悲無喜的情怯來。像泥塑木雕似的站在那裡,再也挪不動半步。
傅山輕聲吟道:“病還山寺可,生出獄門羞。便見從今日,知能幾度秋。有頭朝老母,無面對神州……”
沒等傅山吟誦完,褚仁便三步兩步跑下石階,一面口中說著:“爹爹,你可回來了!”一面拉著傅山的手,將傅山讓到屋內。
看著褚仁遞過來的銀票數目,傅山也不禁大吃一驚:“這麼多錢?!你從哪裡弄來的?”
“我……阿瑪給的,他大概是把府中所有的現銀都給我了……”褚仁的聲音低低的。
“你把這些都給了爹爹,不心疼嗎?”傅山的語氣中帶著笑。
“我的就是爹爹的,有什麼可心疼的!”褚仁也笑了,但隨即想起幽禁中的齊克新,笑容便斂了起來,“錢財乃身外之物,也不值得心疼……”
傅山見褚仁突然表情莫落,有點詫異:“怎麼?心裡到底還是不痛快?”
褚仁見傅山誤會,忙道:“哪有!不過……得拿出一點兒來給我,我有用處!”
順治十二年八月十五日。
太原橋頭街。
一陣鞭炮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淡淡火藥煙霧中,寫著“衛生館藥餌”五個金光閃閃大字的匾額披著紅,戴著花,徐徐升起,端端正正安放在這座新開業的藥店門楣上。兩旁是一幅對聯,寫得是:“以儒學為醫學,物我一體;借市居作山居,動靜常貞。”詞意和尋常藥店的楹聯大相徑庭,少了三分銅臭,多了七分逸氣,正是傅山的手筆。
傅眉和褚仁兩個人,穿著一模一樣的簇新月白衫子,一左一右站在門口,笑吟吟地迎來送往。
開這麼一家藥店,是褚仁很久以來的心願,這一天,終於實現了。
四里八鄉來道賀、捧場、看熱鬧的人絡繹不絕。送走了一波接一波的客人,一直到了午後,父子叔侄三人這才有空坐了下來,隨便吃了點兒東西。
剛撂下飯碗,三個人又忙著書寫招貼:“世傳儒醫西村傅氏,善治男女雜症,兼理外感內傷;專長眼疾頭風,能止心痛寒嗽;除年深堅固之沉積,破日久閉結之滯瘀。不妊者亦胎,難生者易產。頓起沉痾,永消煩苦;滋補元氣,益壽延年。諸瘡內脫,尤愚所長。不發空言,見諸時效,令人三十年安穩無恙,所謂無病第一利益也……”
三個人正寫著,就聽門外一聲朗笑:“三位就這麼一筆一劃的寫,不嫌累麼?怎麼不雕版刊刻?”
三人抬頭看時,見正是魏一鰲邁門而入,此刻他已經脫下了孝服,換上了一身群青實地紗便服。
傅山急忙撂下筆,匆匆迎了上去:“蓮陸老兄,正說節後去拜謝你呢,你怎麼就先過來了?”
魏一鰲笑道:“我丁憂起復,將赴忻州知州,特趕過來見你一面。再說,你買賣開張,我能不來道賀嗎?”
兩個人一番寒暄過後,魏一鰲走過來看三個人的字。
“這招貼沒幾個字,不值得刊刻,權當是教導子侄練字了。”傅山笑道。
“這樣的招貼,這樣的好字,只怕一貼出來就被人家揭下來,拿回去裱了收藏了。就算貼上一百張,也拉不來生意。”魏一鰲笑著說道,隨後又指著褚仁那副字,“令侄這字,若不是親眼看見,連我都會以為出自你的手筆。”
褚仁聽了,心中一陣得意,卻又不便當著外客放肆,便低著頭,偷偷地笑了。
旁邊傅眉偷偷伸過手來,促狹的捏了一下褚仁的手背。
“你要的謝靈運詩十二條屏,我已經寫好了,快隨我進去看看!”傅山興奮地說著,引著魏一鰲,轉到後堂去了。
褚仁這才報復似的,也捏了一下傅眉的手背。
兩人正嬉鬧著,卻見眼前一暗,抬頭看去,是傅眉的妻子朱氏,拿著湯水,立在門口。身子遮住了門外的光,眼睛直愣愣的看著二人,臉揹著光,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褚仁一斂眉,低了頭繼續去寫那字,傅眉便迎了上去。
“你怎麼來了?”傅眉語氣中帶著笑,顯得溫柔而體貼。
“我來不得嗎?打擾你們了?”朱氏的話音柔柔的,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
褚仁聽了,不知怎的,心中一顫,手一抖,一團墨落在了紙上,把已經寫好的招貼弄得花了。褚仁一把扯起那張紙,揉成一團,驀地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