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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小王向宅家說明之後,再做處置如何?”高力士笑吟吟道:“薛別駕——和殿下有什麼‘事兒’,高某並不知曉,殿下要說,只管和宅家說便是,若別駕無罪,宅家自會赦他。”
薛崇簡便是流落最艱難之日,也不曾受過這等羞辱,何況還是個下賤閹宦,耳聽高力士對李成器出言不遜,哪裡按捺得住,騰得跳下榻來,大步閃出屏風,揮手就抽了高力士一記耳光,罵道:“奴材!憑你是誰的狗,他都是你主子,我不信李三郎沒教過你君臣之道!”
高力士本也會些武藝,只是全沒想到薛崇簡突然就動手,連躲閃都不會,被他打得一陣發矇,保養地冠玉樣的面龐漲得發紫。他近幾年在宮中,皇后岐王薛王都尊他為兄,小皇子們都稱他做阿爺了,皇帝都不曾打罵過他,卻不料在此地吃了虧,一時怒氣勃發,喝道:“來人!”他帶來的羽林軍們齊刷刷拔出刀來。
李成器面色蒼白,閃身攔在薛崇簡身前,向高力士微微躬身:“請將軍賞小王幾分薄面,薛別駕在小王府上暫留片刻,小王這就隨將軍進宮面聖。”薛崇簡在他說話時已係好腰間絛帶,拿過李成器剛換下的幞頭帶上,拂拂袖子道:“我和他們去大理寺便是。”李成器急道:“花奴!”薛崇簡笑道:“表哥怕什麼?長安的大理寺,比洛陽的推事院還嚇人麼?你放心,我這人雷電不能劈,虎豹不敢近,你進宮會你兄弟去吧!”
李成器緊緊攥住薛崇簡的一隻手,薛崇簡被那隻手一握,忽然一股極深的疲憊湧上來。這麼久的別離再相見,他似乎已無力氣再像當年一般,單人匹馬直闖例竟門,一柄秋水神光在手,雖千萬人吾往矣,視蛇蠍般的酷吏為草芥,盡情縱情地去搏殺了。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有多酸多累,累得快要撐不起這尚算光鮮的皮囊,只想躺在這個人的懷中睡三天三夜。
可是他現在多待一刻,就是給李成器多增一重罪過。想到李成器一時進宮,要在李隆基面前屈膝跪拜,強賠笑容,他胃裡翻上一陣酸水來,強忍著想要嘔吐的顫抖,用力握住李成器的手腕,將自己的那隻手抽出,大步朝門外走去,立刻有四名羽林軍跟了上去。
他走到門前,忽然想到自己此去生死難料,有件極為重要之事,須先行託付。他轉身低聲道:“表哥,阿蘭的靈柩還在蒲州普救寺中,勞你將她帶回來,葬入我薛家先塋。”李成器輕輕吸了口氣,他知道已經由不得他猶豫,心中有了主張,點頭道:“你放心,表哥一時便去接你回來。”
薛崇簡知他不過安慰自己,亦微笑點點頭,他行至殿外,才見元妃以紈扇遮面,紈扇上露出的一雙美麗眼睛裡,是深深的驚懼之色。她身後跟著兩名婢女,捧著麵餅酒菜等食物。薛崇簡向她一躬到地:“驚擾嫂嫂了。”元妃忙向旁避過,驚惶道:“這、這是怎麼了?”薛崇簡微微一笑,直起身子,在四名羽林軍的押送下,從容走入了一片夜色之中。
元妃進入內堂,見李成器已換上了公服,臉色與身上喪服顏色無異,神情在淡淡哀傷中卻無一絲慌亂焦急。元妃與他結縭數年,對他的事雖然所知無多,卻極為了解他的性子,知他心中定然有什麼破釜沉舟的打算,顫聲道:“你,你要做什麼?”李成器並不答話,向高力士又是一揖,道:“請將軍稍待,小王取樣物事就來。”
元妃跟著李成器入內,行到他書房外,李成器轉身緩緩道:“我出門後,你立即帶著大郎回你母家去,以明晨為限,若無事,我自會派人接你回來。”元妃想起兩年前他半身是血的模樣,料來與薛崇簡有關,這次竟然會擔心罪及妻孥,顯然要嚴重得多,一時嚇得心肝劇裂,死死攥住李成器的手,哭道:“殿下,求你,為了大郎,別和陛下爭。”
李成器澀然一笑,他這一生可曾和人爭過什麼?母親去的時候他不敢跟祖母爭,姑母去的時候他不敢跟三弟爭,只有他知道這看似恭謙的退讓後面,是他天性的軟弱無能和對血腥的怯懦。御座上那個人要太子位,要他的性命,他都可以讓,但這一次是花奴。他明白這一次他再退讓,就會永遠失去花奴了,即便明知今日他和那個人地位相差如此懸殊,希望如此渺茫,他還是要爭一次。
李成器輕輕拍拍元妃的肩頭,道:“沒事,沒事的。”他用力將手從妻子手中抽出,邁進書房,掩上房門,壁上掛著一張琵琶,只打了一層清漆,木紋流暢古樸,安靜悲憫地與他靜靜相對。他想起花奴許久以前告訴他的一首琵琶曲,他並不知道曲調,便伸指一一輕撥過五根弦,在如玉環相擊的清脆聲中,心中默默吟誦過:“只有北邙山上月,清光到死也相隨。爹爹,你不會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