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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細的聲音撕裂夜空:“聖駕到!——”
滿堂人皆是大吃一驚,麻察慌忙奔下座來,還未等伏地,門已被人轟然推開,當先闖進來的卻是李成器。他一眼望見薛崇簡被綁縛在刑床上,臀腿上鮮血淋漓慘不忍睹,他痛呼一聲:“花奴!”大步奔上前,顫抖著手扶起薛崇簡低垂的面孔。他一邊慌亂地擦著薛崇簡面上汗水,唇下血痕,一邊懊悔地恨不能將這傷痛加倍移到自己身上來。他進宮再趕來,其間耽擱不過半個時辰,花奴便已被折磨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他痛悔欲死,花奴千里迢迢來尋他,他怎麼能放開他的手,將他獨自一人留在這鬼蜮之中?
這時皇帝帶著高力士進來,滿堂人紛紛山呼:“陛下萬年。”皇帝見到這情景也稍稍一愣,待看到李成器渾身戰慄的模樣,卻又微微一笑,向麻察道:“麻卿正在問案麼?”麻察顫聲道:“稟陛下,犯官薛崇簡拒不認罪,當堂打傷寺吏,臣不得已,動用刑責。”皇帝負手向前踱了兩步,望望薛崇簡的傷處,漫然道:“打完了麼?”麻察怔了怔,不解皇帝之意,卻也不敢隱瞞,只得硬著頭皮低聲道:“未曾打完……”皇帝冷冷道:“朕與寧王是來聽審的,既然未打完,就潑醒了他,接著打。”
麻察本來滿心忐忑,一聽皇帝此言如蒙大赦,長出一口氣幾乎軟倒。卻又覺得底氣甚足,厲聲道:“來人,潑醒了他……”他話未說完,李成器驟然抬頭,帶著悲意的目光與他一對,低聲道:“誰敢。”麻察與李成器相識也有數載,從來見他一副溫良恭儉的模樣,不知為何被他眼波一閃,心中只覺一陣冰涼懼意湧上,竟是不敢將話說完。
皇帝冷笑一聲,踏上前道:“朕敢。”此時堂上從高力士以下無人敢出聲,皆偷眼望著通身縞素的天子兄弟,堂上燈火太盛,搖曳間似在他們身上潑了血色。
李成器默默站直了身子,與皇帝對望,自從這個弟弟做了皇帝,自己就不曾這樣平視過他,連他的模樣,都漸漸隱沒在高臺御座的渺渺香菸中。他今日重新審視這個與他血脈同源之人,竟微微一驚,那張容顏是如此陌生,一道道紋路似是工匠雕刻於石上,帶著常年不變的陰冷譏誚笑意,再無法與記憶中的少年重合。他有些疑惑,他們真的是兄弟麼?父親已經不在,世上再無人能為這份血緣作證,他們永不會再以兄弟的方式相對,那麼,就是君臣的方式好了。
李成器低聲道:“請陛下移步內堂,臣有秘事稟奏。”皇帝微笑道:“私不廢公,大哥有話,不妨待寺卿審案完畢之後再奏。”李成器道:“此案不應由麻寺卿來審。臣彈劾大理寺卿麻察私結親王,欲謀不臣之事。”麻察又驚又駭,高聲道:“殿下……殿下,不可妄言,哪有此事!”皇帝已隱隱猜到李成器之意,沉下臉道:“是哪位親王。”李成器從容道:“便是罪臣。”
皇帝終於忍無可忍,狠狠一拂袖子,喝道:“荒唐!”他瞪了李成器一眼,大步向內堂走去。李成器淡淡一笑,亦轉身隨入,待室內只有他們二人時,皇帝勃然大怒道:“你瘋了不成!非要自蹈死路令朕為難,令爹爹在天之靈蒙羞?”李成器緩緩提衣跪下,道:“臣斗膽,請問陛下預備如何處置薛崇簡。”皇帝見他糾纏得不過是此事,冷冷一笑,道:“他抗旨入京,杖一百是免不了的,有沒有別的罪過,還要待審明白後才知。”李成器道:“若是臣願替他受責呢?”皇帝冷笑道:“冤有頭債有主,大哥有罪之時,朕不曾姑息,今番與大哥無關,朕亦不會讓大哥代人受過。”
李成器微微閉目片刻,只能如此了,花奴為他受了太多的苦,剩下該當由他來承擔。他緩緩探手入袖中,取出一卷白絹,雙手奉上道:“臣有罪,請陛下重處!”
皇帝不知他又鬧什麼花樣,冷笑著接過,只望了一眼,渾身竟如雷亟般狠狠一抖。他似不能置信,將那塊白絹又仔細看了兩遍,這才確信字跡不是偽造、待將那短短几句話讀明白,一股熱血竟逆行著反湧到胸口,恨意讓他只想將眼前人一劍殺了。不,他明白自己恨的不是這個跪在眼前的人,是那個已經去了,自己還需痛哭流涕,裝出一副哀思為他服孝之人。自己有多恨他,那個橋陵中的人便有多恨自己,他在離去之前,還要將自己的驕傲與自信踏在腳下,也將他們之間微薄的血緣,毫不留情地斬斷。
他閉目片刻,才能將那不斷上湧的煩惡之氣緩緩壓下。他告訴自己,無妨,他已是九五之尊,那個陵寢之中的人是奈何他不得的,眼前的兄長也奈何他不得,他手上有著主宰天下人生死的權力,父子骨肉,緣是束縛凡夫俗子的倫常,而他是跳出這倫常之外的在世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