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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呢?
但又有個聲音在說,問得清楚了,卻又怎樣?當真為了他拋得下禮義廉恥,師承門派?做那些糊塗事時,想也未曾想過此節。只求他好好活著,便得歡喜;但如今他當真活轉了,自己卻當如何?彷彿原本單純如水的人生裡,突然旋起一道暗湧,那些清的濁的,掀起泥底攪作一團,原本的走勢流向,也全然混淆一氣了。他脊背貼著廊柱、毫無氣力地滑坐下去,便恰巧看見那隻手搭在椅背上,隔著一層淡色的紗幕,觸手可及。
“……我可不擅喝酒。一則是酒量本就差得很,喝了也不盡興;二來,也有十年滴酒不沾了。喔,武宗主你要和我喝?這怎麼能,那還是讓我以茶代酒,回敬一杯罷。今日裡有些對不住,但現在想來,至少我倆在看人眼光上還挺一致,可喜可賀嘛。”
那雙好看的手拿起杯子,又放下了;脊背向後靠過來,椅子有一些吱嘎作響。藍河覺得像是被他擠沒了僅剩的一絲縫隙,中了定身符似的動彈不得,撐在一側的手背突然感到一陣裹挾澀涼的溫暖,卻是被他隔著簾子,攥了掌心。
“……!”
驚呼強自抑在喉腔深處,便陡然覺得掌底一涼,一個白瓷杯兒被抵到手心跟前,酒香迤邐而來;但那隻手卻也同時撤去了,紗簾繞回了原位,手上空蕩蕩的,沉甸甸的,剩一杯滿溢的冷酒,沾溼了滾燙的指尖。
“咦,葉秋,你不是才信誓旦旦賭咒發誓說你不飲酒麼?”
“思來想去,無以為報,慚愧得很,所以自罰三杯。”
他話音體聽來灑脫自然,毫無雕鑿。藍河壓根不敢回頭偷看,只攥緊了手中小盞,卻突然隱約見那地上被燭火倒出影子,剛好落在腳前。那影子舉起酒盞,斟上一杯,好像知他在看似的,微微致意,便一飲而盡。
他的聲音傳音入密,在耳邊說道:“這一杯謝你,屢次三番,捨命相救。”
那影子又傾一杯,直倒得酒水滿溢,濃香醉人,又仰首送入口中。
“第二杯,謝你真誠歡喜,荒唐錯愛。”
杯空頃滿,不多不少,剛穩在酒櫞。
“最後一杯,謝你身牢劫海,一片真心。”
傷心夜,絕情酒:三杯盡,恩情絕。
藍河明白過來。燭火跳動了一霎,那影子在眼中模糊扭曲,朦朧成一個巨大怪異的獸,朝他恣開獠牙,兜頭咬下;利齒穿透肌膚皮肉,直接戳上心臟肺腑,吞噬撕扯,內裡血肉模糊,但外表還偏是個人形。我不喝,他嘶聲大喊,可喉嚨被利齒穿破,毫無聲息。又有個聲音在血肉模糊的五臟底下說道,這樣不是正好,長痛不若短痛;變回和往常一樣的生活,免得這般痛苦糾結,不是更好。他渾渾噩噩地,用皮囊舉著酒盞,朝著應該是喉嚨腔管的部位,一灌而下。
席上諸人但覺耳中嗡的一響,尖利刺耳的響聲震動耳鼓,彷彿投石擊水,一圈圈漣漪洶湧而至,震得人耳底劇顫,腦中一陣暈眩。在座皆為久經修為人士,立刻便發覺,這分明不是真實聲音,而是由內力擴散震動導致,與傳音入密一樣道理;但顯然使用者空有內力卻不得法門,因而無法操控成音,只宛如泣叫一般,毫無章法。這門功夫極其難以掌握,對內息要求更為高超細緻,因而即使在座各路豪傑,除葉修以外,能將傳音入密用得十成十的,當真並無他人。這股氣勁更是如此熟悉,顯然是葉修真氣一脈,因而各位皆是一驚,暗自想道:“莫非他又走火入魔了?”但朝當事人看去之時,只聽得酒盞一聲碎響,便見他頭頸一歪,伏在矮几上,竟醉得睡過去了。
眾人目瞪口呆,這才方知他三杯即倒的功力,果真不假;便全當適才那聲淒厲傳音不過是醉酒鬧事,不值一哂。喻文州起身笑道:“真是不省心的主,我扶他去廂房睡罷。少天,你招待各位,不可怠慢了。”一面走到近前,對尚自恍惚的藍河輕聲說道:“過來幫忙。”
藍河但覺頭腦一片鈍響,也聽得見外頭動靜,似乎自己做了甚麼,卻又全無知覺;直像是仰天長嘯一般,但他分明用手按住嘴唇,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可好歹還聽得見吩咐,在藍溪閣中,掌門師叔的話比天理還大些,因而即便是渾渾噩噩之中,也倒省得,只得架了葉修,跟著喻文州走去內室。但覺他身上淡淡酒香,身子滾燙火熱,心跳篤實響動著,暖得人一陣安心。待將他放上榻去,又不由得看著那酣睡臉龐,青黑眼圈,翕睫暗影,半晌挪不開眼睛,更挪不開步子。
門閂輕響一聲,卻是反扣住了;喻文州站在他身後看了一陣,這才喚道:“藍河,我有話問你。”
藍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