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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商議討論過後,計劃大概有了眉目。金含章有了閒心,走到床邊俯身詢問唐安琪“怎麼總是不肯正經吃飯?”
唐安琪坐在床上,手裡拿著一個燒餅,上面只咬了兩口。低頭盯著這隻燒餅,他隨口答道“我不餓。”
金含章注視著他,見他瘦得下巴尖尖,一雙杏核眼睛陷在泛青的眼窩之中,面板還是很白很細,不過沒有光澤,白紙一樣。
他記得至少在一年前,唐安琪還不是這麼一副憔悴模樣——那時候的唐安琪面頰豐潤、眼睛明亮、舉止活潑,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幼稚得多。所以眾人都又逗他又愛他,彷彿他是大家的寵兒。
金含章嘆了一聲,然後說道“不餓也得吃,否則身體壞了,怎麼做事?”
他拍了拍唐安琪的肩膀“你要認識到你的價值。”
唐安琪舉起燒餅咬了一口,嘴裡慢慢的咀嚼,也嘗不出滋味來,好像嚼著一大團棉絮,而且是越嚼越多。他感到了疲憊與昏沉,真想吐出嘴裡這口燒餅,倒在床上睡一大覺。
從此以後,金含章放下其它工作,專門負責這一樁任務,唐安琪作為他的部下,自然也不得閒。而在三月的一天夜裡,唐安琪又去陸公館見了陸雪徵。
這回他告訴陸雪徵“以後我不來找你了,我派別人過來向你傳遞訊息。”
陸雪徵盯著他,感覺他有一種鬼氣森森的虛弱。
唐安琪深深的看了陸雪徵一眼,然後沒再多說。欠身從茶几上的糖盤子裡抓起一把五香瓜子,他就此告辭離去。
五香瓜子的香氣隱隱刺激了他,他在夜色中一邊走一邊吃,倒是感覺有些滋味。
因為上次離開陸公館之後,便是遇到了戴黎民,所以唐安琪這次走的快而心,只怕再出紕漏。像一滴水落入海中一樣,他走上繁華大街,混進了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
雖然此刻已經入夜,但是周遭燈光閃爍,正是一派歌舞昇平。唐安琪垂著頭,不願去瞧那滿大街的日本男女——天津衛裡,日本人是越來越多了。
忽然,他像有所感應似的,抬起頭望向了前方。
前方是一座大料理館,簷下挑出一溜燈籠。一輛汽車停在門前,一隊荷槍實彈的日本士兵分列兩旁。車門開處,兩個人一前一後的下了來,正是虞清桑和一名矮胖軍官。
唐安琪沒猶豫,立刻隨著一對母女穿過大街。街道對面擺著一排五光十色的買賣攤子,他快步藏到了攤子後方。一邊前行一邊再次放出目光,他就見虞清桑和那軍官走到料理館門前,雙方互相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然後相視而笑,一派和氣的並肩進門了。
唐安琪沒有在虞清桑身上多費心思,彷彿他的頭腦有這功能,自動的就把虞清桑從記憶中剔了出去。
他只是在想那名矮胖軍官的身形——真像相川蓮,也許就是相川蓮本人?
唐安琪想的沒錯,矮胖軍官,果然就是相川蓮。
相川蓮和虞清桑在和室門前脫了皮鞋,然後邁步共同進入。雙方在一張長方矮桌兩邊相對著坐下了,相川蓮不看身邊美貌侍女,而是抬眼瞄準了虞清桑。
“啊,虞桑!”他會說中國話,而且說的不算壞“你在北平還好嗎?”
虞清桑垂下眼簾,不卑不亢的微笑了“感謝將軍的關懷,北平很好。”
相川蓮又問“同僚如何?”
聽到這話,虞清桑抬頭面向對方一笑,語氣中帶出了開朗的成分“說起同僚,這倒是讓人感到頭疼了。”
他不急不緩的繼續說道“將軍,您知道我是一個鄉下人。鄉下人進了城,免不了是要鬧笑話的。”
相川蓮哈哈大笑,覺得虞清桑這人真是有點兒意思。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相川蓮帶了一點醉意,詢問虞清桑道“虞桑,要不要來天津?”
虞清桑搖了搖頭“將軍,我還沒有看透北平。”
相川蓮發現虞清桑總能把一件庸俗平常的事情說得充滿詩意。
虞清桑在北平政府裡也許混的不大如意,而他能夠為對方在天津另找個位置——僅此而已,可虞清桑給出的回答,卻彷彿帶了極深刻的意義在裡面,幾乎讓他聯想起了人生命運之類的大題目。。
“啊……”他覺得面前這個中國人真是充滿了玄妙的趣味“北平的確是值得一看的。”
虞清桑並沒有對相川蓮大拍馬屁,他只是眼望對方,神情溫柔悲憫的微笑,彷彿他是天下第一至善。
虞清桑知道自己可以很討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