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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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再亮起。開始,陽光透過鬆脂,還能照進我閉合的眼底。幾天過後,凝結的松脂上覆滿落葉鳥羽,不再通透,已經變成一塊新鮮的垢。
我的感官裡只剩下松脂濃濃的氣味。那氣味牽引著海邊的童年。猶記得第一次去北方密林時,我的個頭只及得上師父的膝蓋。那時他的鬍子就已經花白,他跟我說:“北方密林的松脂得天獨厚,不但能伸能縮,還能消除記憶。無論是快活的或是憋屈的,通通忘掉,永遠不會再記起。”
如今,我已活了百餘年。其中,一百年裡都是空空泛泛,唯有那餘下的幾年,也便是最近的幾年,日子才變得生動。我遇到了神仙、魔人、白雲犬,我經歷了天上地下的幸運與淒涼,我重逢了我的哥哥、爺爺與母親,又一個個與他們離別。過去只是聽說過的喜怒與哀樂,終也在我空曠的心底漸漸萌生,卻在瞬間荒蕪一片。
把這一切都忘了吧。因為魔昂說,忘掉也是一種好事。
我已有多日未眠。此時心中做出決定,終於松下心神,沉沉入睡。
再次醒來時,卻是一驚。我只發覺眼皮睜不開,身子被困得難受。掙扎了許久才明白過來,我是在松脂中。只是經過長久一眠,我卻淡忘了自己把自己困在松脂中這件事。莫非,松脂是從記憶的頂端開始吞噬?那我接下來忘掉的會是什麼?是來北方密林這一路,是砸碎的一地雲主,是鋪天蓋地的浪潮,是巨島垮塌的轟鳴,然後就是魔昂看我的最後一眼!只是單單預想到記不起魔昂的最後一眼,我已不能忍受!
我在松脂中發瘋地掙扎起來。我氣憤自己的糊塗決定。我怎麼能想忘掉魔昂呢?我寧願一直痛苦地記著啊。他是我的哥哥,他曾經因為一點點把握就出海來尋我。我已經忘了和他的兒時記憶,再不能拋下這剛剛過去的幾個冬夏。
松脂稠密而柔韌,我連眼睛都睜不開,只能無望地扭動著身體,終究浪費掉所有力氣。身體空虛得如一張白紙,腦筋卻繃直得不敢鬆懈。我怕我一不留神,就忘了一點兒和魔昂有關的記憶。
我努力去記起魔昂的臉。我在泉水邊給他畫過那麼多張畫像的。我要清晰記得他的眼神,他的鼻子,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身上的每一道疤痕。可是,越緊張,情況越不妙。我急得想跺腳,卻猛然想起自己雖然周身被松脂覆蓋,但腳下卻是踩著林地。
我費力地碾動腳底,想碾開腳下的淤泥,騰出哪怕一點點空間。經過不懈地掙扎,腿腳終於獲得一絲絲鬆動。我此時儼然成了一棵樹,正在竭力往泥土深處紮根。我多麼希望腳下的土壤裡蘊含著一顆有力的種子,它能茁壯勃發,從我腳下破土而出,像樹苗撐破岩石一樣撐破我身上頑固的松脂。
我一邊在腳下磨蹭,一邊在心中回想魔昂,不敢鬆懈。心力交瘁中,我的神智漸趨恍惚,終於撐不住泛起迷糊。強作清醒過來,我卻莫名感受到腳下有了動靜。一線微微的震動似乎正從泥土深處傳來。
難道真的有一顆種子在萌發?還是我已經瘋了?我輕輕挪動下腳底,那震動登時停住了,似乎被我嚇到。我立刻不敢再動分毫,祈禱那顆種子繼續萌發,果然隱隱約約中又感受到了腳下的動靜,而且似乎越來越近。
嘶——一陣痛楚鑽入腳底!我卻開心得發狂。多麼清晰的痛楚!果然是某種頑強的草木鑽出了地面,會是一縷初綻的松針嗎?
咦——剛剛扎入我腳底的尖銳東西又抽了回去。然後,我感覺到腳下的動靜繞開了我!它在我旁邊破土而出。
沮喪之間,一絲光線投入眼底。久違的明亮越來越多,似乎有誰正在拿去粘在松脂上的落葉與鳥羽。
我想看看,努力撐起眼皮,嵌開一道細微的縫。透過昏黃的松脂,我見到一個扭曲的身影。有幾分熟悉,卻又不是蒼耳、雙火、花衛或者嘎達,不似任何一個魔人或仙人的形狀。直到它把長長的指甲伸進松脂,我才恍然認出——竟然是泉水邊的那隻碩鼠!
這麼一想,果然越看越像。它在松脂外面跑動的身影分明透著一股慣性裡的緊張與毛躁。它不斷把樹枝、石塊插入到松脂中攪動,雖沒有章法,卻也給了我一些協助。在它拿一根大樹棍把松脂攪得扭曲變形時,我總算在手邊找到一處薄弱的松脂層,把拳頭頂了出去。
一直折騰到夜晚,我才算從松脂中解脫。雖然身上還沾著餘脂,但站在地上卻是前所未有的輕鬆。明黃的月亮掛在夜空,而對於我來說,灑在我身上的不是月光,而是與魔昂的記憶。我長長嘆口氣,有種失而復得的踏實,回想之前的自己真是太貪心,明明已經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