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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一定很奇怪,這些事怎麼交給你做吧?沒錯,我舉薦你的。因為你走出的兩個月裡,我覺得天空更藍了,草地更綠了,陽光更燦爛了。這個禮拜我在寫一本新書,為了起個好頭,我暫時不想在公司裡看到你。
事實上,李三沒把話說完。那個作家,我們稱之為“那個人”,是個極其難纏的傢伙。他的可怖程度,很難用簡簡單單的幾件事講述清楚,唯一恰當的比喻是,哪天他壽終正寢上了奈何橋,孟婆一見到他就會自己把湯給喝下去。去年,他來南方續約,老闆“偶染風寒”,讓李三找他談。整個下午,會議室的門緊緊關著,裡面半點聲音也沒有,彷彿整個世界在那扇門後面死去了。到了五點半,門才緩緩開啟來,那個人像普度完蒼生的上帝一般飄飄然移出會議室,以“好了你們的感恩我收到了,平身罷”的姿態離開公司。過了好一會,李三才出現在會議室門口,一手扶著門框,一手夾著剛簽完的合同,小膝蓋咯咯顫抖著,整張臉跟雷劈過了一樣。
合同簽了三年,合同期內除了定時檢查工作進度,大且不會有什麼問題,領導們樂得放手不管,讓我們這群小出馬。田忌賽馬。
公司訂的賓館地段偏僻,計程車兜兜轉轉,到了晚上十一點鐘才找著。到了房間,我便一頭紮在床上,累得動彈不得。十二點,我收到一通電話和一封郵件。電話是大老闆的助理打來的,說他在外地出差,得禮拜五才能回來。此外,那個人發來一封寥寥數字的郵件。上面寫著:週一週二可能有空,等我訊息。
然後他放了我兩天鴿子。
那兩天,我無事可做,也不想出去。B城天氣糟透了,終日裡煙霧濛濛,很多時候都看不見對街的建築。路上很少有人,偶爾冒出幾個,都抄著雙手,埋頭匆匆走過。臉上戴著面罩,只露出一雙眉眼,眉頭擰巴在一起,好像對生活厭倦到了極點。到了週三清晨,霧霾終於散去了一些,街上顯露出零星幾點色彩,車,廣告牌,行人的衣裳,不消多久,狂風捲著黃沙又絲絲拉拉吹了過來,所有的人,所有的色彩,如海市蜃樓一般又消失在昏黃的塵土中。兩根光柱從遠方燈塔上拋射下來,如同夜海中救生艇上的手電筒光,不分晝夜,漫無目的地在沙海中飄搖。燈光打到半空中,就被混沌的灰黃色吞了下去,半聲迴響也沒有。
鹿男在電話裡問我過得怎樣,我環顧四周,順便望了眼窗外毫無起色的天氣,告訴他說:白紙般漿硬的單人床、深棕色的圓形茶几、玻璃菸灰缸、棕綠絨墊沙發、組合咖啡、瓶裝純淨水、環形清喉糖、熱氣騰騰的冰箱、藍色塑膠包裝的網線電纜、數字驚人的價目牌、結滿茶垢的電熱水壺、形同綁腿帶的備用捲筒紙、門縫下悄無聲息翩然而至的夜總會廣告、淺灰網路訊號上的驚歎號——這就是我在這兒的生活,它已經被一系列客觀具體的物件代表了,它缺乏可陳,它操蛋。
掛下電話後,我跳回床上,來回撥臺。屋裡沒點燈,昏暗的天色下電視螢幕每秒跳動一下,在空乏無盡的煙塵中鮮豔得不切實際,像從遲暮的妓女臉上洗下來的妝料,醃髒而沉重。天氣預報,新聞,電視劇,娛樂節目,天氣預報,汙染預警。。。。。才過了兩天,我就想家了。隨著有限的時光在這嗆人的天氣下無限伸展,這種念頭正如泥淖中的車輪一般勢不可擋地愈陷愈深。
我摸著冷冰冰的枕頭,想著鹿男一起一伏柔軟的肚子,女主播機械式的聲音中,我想起鹿男唸書和吃蘋果的聲音,我想念週末郊外澄澈如洗的天空、市政廳前大片大片綠被褥般的梧桐葉、蛋形歌劇院門口被化學劑漂藍的池水、女人們砌滿了白粉的臉上跳動的陽光。。。。假如要在這兒呆上一年半載,那麼我會像判了死刑的囚犯那樣儘早麻痺自己,來適應當下的環境。可我只需在這兒呆上一個禮拜,一週之後,所有的想念和記憶又會變為現實,正因如此,所有的嫌惡和期盼異常地尖銳了。在這樣的時間,在這樣一個地方,沒有什麼人是我認識的,沒有什麼地方是我想去的,沒有什麼聲音是我期盼聽到的,我唯一能夠做的,只有週而復始地徒勞地想著遠處的南方。回去以後,我要去露營,要去郊外兜風,要去市政廳前的草地上睡覺,要去參加馬拉松,去海上騎摩托車,去老家的山上挖竹筍。。。。。
然後我又想到了鹿男,不知怎麼就想起了他。他高大得肆無忌憚的身軀、常常被自己絆倒的長長的腿、笨笨的手、溫水一樣的嗓音、慢得讓人絕望的語速、看似若有所想實則茫然無措的眼神、不懷好意的巨大食量、低而持久的笑點、走在街上賊一樣興致勃勃的模樣,還有戴著夾鼻眼鏡時老幹部一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