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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那身影在寒氣中瑟瑟發抖,光著腳丫踩在地上,怯生生的望著床榻上的兄長。
沈禎說:“哥哥,你不討厭我了嗎?”
沈清軒燃了燭火,看著他,也不知多久,才點了頭。
往事至此俱消散。
沈清軒喝了一盞茶,又倒了一盞,沉默著,仰頭喝下,才看向伊墨,笑:“很奇怪。我對他做了那麼多壞事,後來又對他好,心裡卻沒有一點愧疚。我只覺得,我當初要殺他是應該的,後來不殺他,對他好,也是該的。從來沒有一點愧疚感。你說奇怪不奇怪?”
伊墨搖了搖頭:“不奇怪。”
沈清軒看著他。伊墨沉默了一會,道:“他是同情你的。”
沈清軒聞言想了想,“嗯”了一聲贊同,又道:“如果我身體健全,他是不如我的,學業也好前程也罷,我定是勝他許多,或許到了今天,他是討厭我的。”
伊墨說:“你倒是想得透徹。”又說:“不過所言不虛。”隨後伊墨又講了一個小故事,也是一對兄弟,家中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不差,弟弟小哥哥兩歲,也是妾室所生。哥哥早慧,天資聰穎,事事都強他一籌,家中長輩時常拿兄弟二人一起評論,都說弟弟蠢笨,哥哥優秀。這話說得多了,弟弟心裡就結了怨,恨上了哥哥,整個童年都陰鬱著,沒有一點快樂,因為好東西都是哥哥的,他的都是哥哥撿剩下的。後來父親死了,弟弟登時和哥哥分了家,兩人再不來往。之後哥哥入仕,如魚得水,大富大貴,弟弟則平庸的做了個行腳商人,飲風食露,辛苦度日。
直到二十年後,哥哥仕途上走錯一步,被剝了官職,打回原籍。弟弟也在多年辛苦後有了自己的商號,頗有資產。哥哥無處可去,就來投靠弟弟。
兄弟數十年再見,弟弟衣著光鮮,滿面紅光,哥哥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且染了重病。
伊墨講到這裡停下,問沈清軒:“你說他們兄弟會如何?”
沈清軒想了想,笑道:“弟弟自然是接納了哥哥,給他好吃好穿,醫了他的病,真正開始手足之情。”
伊墨點頭:“沒錯。”
“我若是弟弟,我也會這麼做。”沈清軒說:“還有什麼,比看到曾經高不可攀的人匍匐在自己腳下,接受自己施捨而來的大快人心呢?”
伊墨聞言看了看他,思索著,而後道:“並非如此。”
“那是什麼?”
“你終究是差了一點。”伊墨緩緩道:“他們雖有間隙,卻到底是親兄弟,骨子裡的血脈相連。所以弟弟接納哥哥,善待他,並非完全因為報復。而是因為,當弟弟看到哥哥落魄的樣子,首先想到的是他自己。他也曾卑微過,被歧視過,他知道其間辛苦。當時隔多年,兄弟二人相見,那一刻,並非施與舍的關係。而是他們之間,終於平等了,可以撇開一切外力干擾,重拾手足之情。”
伊墨說:“沈清軒,你害沈禎,是因為你知道自己是受害者,而沈禎是整場事件的得益人。你不放過他,理所應當,不需要愧疚。後來你救他,疼惜他,也是因為你終究讓他九死一生,體味到你受的苦楚。你們終是扯平了,更不需要愧疚。”
伊墨說:“我說的可對?”
沈清軒無言。
又不知過了多久,才點了點頭,笑嘆:“對的。”略頓,又道:“其實沈禎從來不問我以前為什麼討厭他,或許他隱約猜到了什麼,只是不敢說而已……這一點跟我一樣。”
沈清軒想,到底是兄弟。即使不清楚的點出來,也知道這件事一旦捅破,後果可能是不可預料的。
他們不能說,不能問。因為沈家是他們生長的地方,即使有再多不好。那些不好,也抵不過那些讓他們眷戀的好。
沒有人忍心,真正的將這個家毀掉。
所以那些不好,也只能藏著掩著,死死壓著。任時光蹉跎,光陰磨礪,最後腐化成肉裡的一根爛刺。也許會有什麼機緣,讓這根爛掉的刺被拔出來,化成塵埃,讓傷處重新長出肉芽,癒合它。
沈清軒推了自己椅子過去,牽了伊墨的手,什麼話都不說,只靜靜牽著。
十指相扣,靜寂無聲。
彷彿這樣牽著,要走到時光的盡頭去。
屋外陽光遍地,照在未融化的雪上,一片耀目。
沈清軒說:“何其有幸。”
而後不再出聲。
他不說完,伊墨也知。
那句話是——何其有幸,讓我遇上你。
許是陽光太好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