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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後,許明世道:“……你讓我說什麼呢?”
說什麼呢?人活一世,所求無外乎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比你自己還要了解你自己。
何其幸運的是,他還是你的朋友、你的知己、你的兄弟。
他理解你,體貼你,即使你已老而無用,他還憐惜著這樣老朽的你。
即使他自己已身陷囹圄之境,也不妨礙他如一棵高大的古樹,堅定不移的屹立在那裡,為你遮風擋雨,竭盡所能的庇護著你。
這是沈清軒。是他年少輕狂時結交的友人,併為此受益終生。
天下多少人,來來又往往,去去又返返,卻只這一個沈清軒。
獨一無二的,沈清軒。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章完結。
卷三·三十一
夜深,屋外蟲鳴,喧鬧入耳。那是另一個世界的戲臺,黑夜是它的幕,升起的月亮是拉開帷幕的無形的手。
那是個微小又浩大的世界,也有一場一場人類看不懂的悲歡離合。
柳延抱著懷裡發懶的蛇,想他也曾是那個世界的一員,另有別樣繁盛的一生。但此刻他卻在自己懷裡。
“你不要怪我。”柳延無聲地說。
——不要怪我。
明知道他已經是一條本真的蛇,該有蛇的生活,卻絕對不會放手,固執地將他鎖在身畔日夜廝守,也許就這樣,要鎖他一生。
總是想著,即使他是條蛇,若是對他好些,再好些,他即使再不通人情,也會領會一些,或許一生都為此駐留。但許明世的話卻始終在腦海裡迴響,如幽靈般揮之不散。
“他總是會離開的。”許明世說。
他總是會離開的,因為他是一條蛇。人類的感情再深重,在他眼中也只是飼養,那人對他再憐愛,在他眼中,至多也只是飼主。是飼主,而非親密相伴的情人。所以他會在需要時去找雌蛇,也會為此永遠離開。或許今年不會,明年也不會,但總有一天,他會遇到合心合意的雌蛇,然後與它相伴,在樹叢草葉裡追逐,在枝頭間穿梭,共同分享一頓美味,養很多很多小蛇。
這一天暫未到來,卻終究會到來。
柳延無聲地,一遍一遍地說:“你不要怪我。”
強逆意志的禁錮和束縛並不美好,充滿殘忍與暴力,壓迫與剝奪,即使有許多理由,動作再輕緩,都是溫柔的兇殘。
這樣的經歷他自身體驗過,那是上一世的時候,那時候他叫季玖。
但柳延明白,將來會有一天,他將不折手段地斬絕他的退路,讓他只能留在自己身邊。
那代表著,他看上的,自己要毀掉;使他流連忘返的,自己要殺掉。
擁有三世記憶,柳延知道自己是殺過人的,殺伐決斷,鐵血無情,他的手上沾滿血腥。他從來就不是良善之輩,關於這一點,無論第一世還是第二世他都這樣肯定的自我評價。他害過人,譬如他還是沈清軒時他害過的沈楨;他殺過人,譬如他是季玖時從皇子伴讀到將軍的過程裡踩出來的血路;三生三世,記憶中白骨累累。他是骨子裡透出的一股陰戾之氣,在必要時這樣的兇殘就會展露出來,彷彿舔血的劍,見血方可收鞘。
但他遇上了伊墨。一隻冷情卻非無情的蛇妖,他的出現彷彿地殼深處的岩漿經過千千萬萬年的演變形成的一塊絕世的玉,被他遇到,就那麼溫良地嵌在他的心口上,化去了他許多戾氣和惡性。
於是他也淡然起來,學著做一個真正靜怡善良的人。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將這冷酷的一面用在伊墨身上。
那是他的伊墨。千年修煉,洗淨鉛華,有著很長很長的年歲,卻返璞歸真像一個小孩般的伊墨。
當他自己也會用一雙返璞歸真的眼睛觀望世界時,他想要走去抱著這個孩子,牽著他的手。然後一直一直往前走。
只要這樣想一想,心底就變得柔軟起來,心臟都彷彿融成了一灘水,任何苦痛和仇怨,都在這樣的柔軟裡化成了煙。
就是這樣柔軟的心情。
現實卻要他作出殘忍的事,將這樣的美好粉碎毀滅,要將這從未害人的蛇逼到絕境,逼到無路可走。這樣他才能繼續牽著他的手,即使那已經是傷痕累累的一雙手。
“你不要怪我。”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無聲地在心裡重複再重複。
他知道來日黃泉路上相見,伊墨一定不會怪他,伊墨不僅不會責怪他,或許反而會自責成了蛇後給他增添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