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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然而,父親的手卻是溼的。我牢記的父親用手擋住了我所有的目光,卻似乎忘了他指間曾以沾染的冷淚。我若早一些記起來,或許不會那麼恨他。直至今日,我才能讀懂他的萬分之一。從那時起開始看不起他。為什麼我的父親是條狗。就這樣嘲笑著。把父親當做自己生命根源的恥辱,這樣的我又怎麼能算是個人呢?”
她靜了許久,終於坐起身來,重新睜開雙眼環繞著四周。那個時候,他們的確像一條狗一樣逃出來,身後落滿了子民的屍首。如今她所明白的是,即便當日如若留下來,命運也不過將步入跳下城樓的盡頭,如郡守那般無力。一腔熱血灑了所謂的忠義之後,結果又會是什麼?!恐怕只有太武帝血洗屠城,不留一個活口。
當她將視線移向李敷時,釋然地笑了笑,那些罪孽,她不會推卻,也沒有逃避的藉口。如果那真的是做錯了,便是錯了。
立起身來,一步步走向視窗,推開半扇窗,任隨風灌入的雨絲澆淋。
“我曾經比你更恨我父親。是你搖醒了我。現在我佩服他。他所選擇的生存方式,是漫長而又孤獨的煎熬,比死社稷痛苦一千倍一萬倍的活法。”素手握雨,她轉過身來,盯著李敷,“我不想你以為我是在找藉口。這世上懂他的人,我一人就夠了。”
沉默如刀刻,冰冷地劃斷時間流水。
李敷只覺自己站在時光的這一面,而她如今卻已踱去對岸。他們面面相覷而又漠然無言地爭執,沒有人據理力爭,也沒有人肯退讓半分。
胡笳漢歌 跋涉篇之九 仇
天空沁染瓦藍,春江染了胭脂朱濃。山間竹林蔥青,環繞一方靜謐。
馮善伊好容易甩開珠兒,自行一人穿了竹林,繞行山路,終至崖頂。分外清爽的風,蕩起雲羅絲綢的朱衣,這是隨行一路最珍貴的衣物,春親手收入包袱中曾說看見這身石榴衣便當想起回京的路。
間染的陽光落了額鬢,額頭有些發昏,她抬手擋了擋突如其來的烈日。
模糊的記憶中漸漸浮出,那塵封已久的場面愈發清晰,恰也是午時正刻,恰也是大晴,恰也是。。。。。。
那一輛載著自己和父親,還有全族一百三十一口的乘露車自東首緩緩駛入,鼓聲一時噪雜震耳,遠遠便能忘見觀刑的老百姓早早圍聚在西市口刑場周遭。他們自百姓齊聲咒罵間步下乘露車,步上刑臺,共二十三級的階臺,頃刻鋪滿百姓丟來的穢物。父親握緊她的手走在其中。
他們齊齊跪在萬眾矚目的高臺之上,遠望對面高樓是魏皇族觀刑的隊伍,由皇帝帶頭,他們端著茶杯,品著點心,似入了戲臺般言笑輕鬆。臺上倒下的屍首越多,他們眼中的亮色便愈濃,那是屬於殺戮與征伐的快感。於是,死亡衍生為一出格外精彩而刺激的戲劇。
終於,那皇帝吃到了顆格外香甜的蜜餞,便像是中了大喜般眉飛色舞,他看了眼身側寵愛的昭儀,刑臺上受刑的是她的兄長親人,高臺上她卻能言笑自如地靠在劊子手懷中繾綣溫情。他吻她吻得毫不猶豫,她由他唇中含出那枚杏核。皇帝於是甩開長袖,笑眯著眼道:“如你所說,朕果然能從百顆梅子中吃出這杏。果真是大幸。那孩子就留下罷。”那昭儀滑下他膝身,溫聲言謝,袖手稍掩了掩,那袖籠中是一紮數十個杏餞。
由高臺下厲聲傳出旨意,遙遠的一聲大赦飄來。父親將擋著馮善伊眼目的一隻手移開,他目中閃著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一聲聲念著四歲時受教文儒牢牢背誦的詩句。
她最後抬了眼看父親,劊子手高舉的刀刃併入視線之中。血光乍濺的剎那,她窒了一息。他們足足砍了三刀才結束,每一刀都能聽見骨頭連著筋絲絲斷裂的聲音,父親的聲音卻沒有斷。
風中飄來血腥的味道,是熟悉的氣息。自刑臺將她攔腰抱起的宗愛情不自禁地以手擋著她目,然而她拉下枯瘦年老的五指,安靜地看著父親的頭顱滾向自己的腳邊,她沒有閉眼,因為父親的眼睛仍然盯著自己,父親的唇仍是一張一闔,毫無聲息的囑託,他在說。。。。。。
腳下懸崖峭壁,頭頂青天白日,馮善伊睜開了眼,一如十二年前凝緊父親。那個時候,依然是怨恨的,即便像狗一樣,卻殘喘不過十年,父親這一生,拒絕為亡國盡忠,沒能為父盡孝,沒有為人父母的守護,甚至連自己的尊嚴都沒有保全。那個時候,渾然發抖的身體,有恐懼,有悲痛,更多的是憎惡,對父親的恨,一個沒能守護住家門,一個陷自己於不義,連累家族共罪的父親,沒有資格得到她悲憫的目光。最終也只是冷漠地看著他,直到最後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