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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的一霎那,我瞥見臉色死白的向老漢嘴皮似乎輕輕扯了下,我腦子嗡地響了,拉住寄爺,低聲急急問道:“您家……確定向老漢死了嗎?”寄爺奇怪地看我一眼,納悶地說:“身體都冷透了,你說死沒死?”我滿腔狐疑,難道是我眼睛看花了?
蓋好棺蓋,眾人開始佈置靈堂。兩根高板凳擱著的棺材下面,放著一盆用篾籃蓋著的清水,清水中間放著為亡人在陰間照亮的“地覆燈”,燈苗如豆,搖搖晃晃;棺材前面,有人用芭蕉樹砍了幾截用於插香燭的東西,青煙嫋嫋,燭火搖曳,使得向老漢遺像的表情虛幻飄渺,陰晴不定;香燭前面擺在一個小茶几,上面的瓷碗裡裝著著“刀頭”、餈粑、白酒之類的供品,茶几下面一個搪瓷盆中,已經燒了一大堆灰黑的紙灰;負責燒香點紙的人已經找來一些破衣爛衫塞進三個蛇皮口袋,做成用於孝子賢孫和祭拜人跪叩的蒲團;堂屋左後角上,擺放著一張擦得乾乾淨淨的八仙桌,這是為道師先生準備的。道師先生還沒來,沒有鑼鼓傢什的喧鬧,靈堂的氣勢壓抑而冷清。(刀頭:祭供用的豬肉)
走到外面一看,喪棚已經在眾人七手八腳的忙碌中搭建完畢,上面覆蓋著篾席和油布,擋住了晰晰瀝瀝的雨水。負責繕寫的老學究已經在白紙上寫了一幅對聯:想見音容空有淚,思聽教誨杳無聲;橫批則是約定俗成的“當大事”三個字。大門左側已經貼好“執事單”,總管、知客、採買、奉煙倒茶、菜廚飯廚……都已經具體安排到人,幫忙的人越來越多,各自在執事單上找到自己的名字,開始吆五喝六有條不紊忙碌起來。半個小時後,五六個長袍寶冠的道師先生來了,進到堂屋擺好傢什,經過一陣忙碌,鑼兒、鼓兒、噹噹兒、鈸兒、嗩吶等一起叮叮哐哐嗚嗚啦啦響了起來,七十多歲的向么哥拖著老胳膊老腿,執著一個皮紙做的靈幡,跟在掌壇道師後面,不時隨著先生的舉動向棺材磕頭作輯。
鑼鼓傢什一響,氣氛便輕鬆而熱鬧起來,除了直屬的孝子孝孫臉露略微的悲慼外,打紙錢的、寫包封的、做九蓮臺的、扎靈屋的……開始嘻嘻哈哈,和婆兒客們打情罵俏,全無人死人悲的氛圍。
我見覃瓶兒睜著疑惑的大眼睛,向她解釋說:“這些人並不是對亡人和孝家不尊敬,前面你已經聽說過了,土家人把生死看得很自然,人死投胎,順序輪迴,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因此才把喪事叫做‘白喜’,把氣氛搞得越熱鬧,說明孝家在屋團屋轉的人際關係越好。一般來說,硒都地區每個村寨都有相對固定的治喪班子,哪個適合搞總管,哪個適合做知客,哪個又適合繕寫,村寨裡的人都爛熟於胸,安排起工作來得心應手,也不會遭到拒絕,即使兩家人平日為雞毛蒜皮的事鬧翻了,遇到老人過世的情形,也會不計前嫌,主動前來送亡人最後一程……”覃瓶兒(炫)恍(書)然(網)點點頭。
前來祭奠的人越來越多,“白腦殼”也越來越多,向么哥和他老婆向老太太一左一右跪在棺材前面的蒲團上,迎接前來祭拜的親朋好友、左鄰右舍,老邁的身影讓人看了有些不忍,但他們仍然一絲不苟地按部就班盡著孝家的禮儀。孝家在這種場合不必為其它事情操心,早有幫忙的人安排得妥妥貼貼,孝家應該做的,就是按道師的部署做好自己迎來送住、磕頭作揖的事情就行了。(白腦殼:戴孝帕的孝子賢孫)
鑼鼓嘈嘈,嗩吶聲聲,炮竹啪啪,人聲沸沸,唐崖最後一個梯瑪向老漢的“三日吉葬”儀式正式拉開序幕。
眾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以為我、覃瓶兒、滿鳥鳥是向老漢的親戚,說了一些簡單的客氣話後,並不過多與我們搭訕——除了偶爾幾把“鉤子”在覃瓶兒臉上掃來掃去。
寄爺從靈堂走了出來,神情有些恍惚,表情若有所思。“向么哥是向老漢的獨苗,先前那個中年漢子叫向咪兒,是向么哥唯一的兒子……”寄爺簡單介紹了向家的情況,便悶聲不響,低頭抽菸。我見寄爺這副神情,暗自猜測他是不是在惋惜向老漢那一身神鬼莫測的覡術後繼無人?寄爺也是同道中人,照我的分析,他所掌握的覡術並未形成系統,專業功底也不紮實,眼見這一絕好的拜師學藝機會活生生被梯瑪向老漢生不帶來,死了帶去,心裡的懊惱可想而知。
其實,懊惱的豈只有寄爺?我心裡同樣不是滋味,如果我們不在陳老家吃午飯,早一點來拜訪這個最後的梯瑪,血魂碑的秘密也許能早一點解開。而事情偏偏就這麼古怪巧合,就在我們計劃來找向老漢時,這個平時能吃三碗飯的梯瑪居然無疾而終。我們距血魂碑的真實來歷是那麼近,近得只有兩裡不到的距離,卻又離得那麼遠,遠得陰陽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