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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烈日的曝曬下,赤腳走過崎嶇的、佈滿砂石的紅色的山路,將收割下來的稻子挑回家去。我空有每天跑六七公里的壯腿,空有跳舞的健美身材,但是挑擔子確實不是我的強項。七十斤的稻子挑在肩膀上,我的腰就挺得很勉強了。我小心翼翼地走路,總是擔心,冷不防“啪”就閃斷了腰。扁擔壓在細皮嫩肉的肩膀上,火燒一般痛。而且壓到哪一邊,哪一邊的血脈就被鎖死,血液根本無法流動,一條手臂就麻木、發抖,漸漸失去知覺。換幾次肩,扁擔就將肩膀的面板磨破了,衣服上都沾滿的血跡。我看見父親的肩膀上,結了一層觸目驚心的厚繭,汗水順著他黑瘦的臂膀流下來。三四十年的光陰,他們都不分晝夜地苦幹,這樣的命運還要持續多久,可否會有終止的一天?我真的不知道。誰能告訴我:山是沉默的,風是靜止的,樹是無言的,路是冷酷的,鐵石心腸地鋪在腳下,聽任我們走,漫長到永遠也走不到盡頭,而且明知它不會通向幸福的明天。
第25章童年的回憶:出嫁和電影
大姐和四姐都來過幾次。她們四點種才從廠裡下班,來到我家裡時,都快五點鐘了。我的心情非常複雜,非一兩句話所可以表達。我想我們同一對父母所生,從小一塊長大的,本來應該永遠都不要分開。一個家庭,所有的成員就應該永遠都在一起,分離只會帶來深深的痛楚。我不願意姐姐們出嫁,她們在我們家生活了二十多年,卻要嫁接到另外一個家庭生活。就像長在我們家身上的一截手臂,要割下來移植到另外一個家庭的身上。三方都會痛苦。我們家是分離之痛,他們家是排異之痛,就象珍珠蚌裡插入一顆珠核,而姐姐更是痛上加痛。可是我沒有辦法。賈寶玉也不願意他的姐妹出嫁,可是他最終也沒有辦法。我六歲那年,送大姐出嫁。那是一個非常陰冷的冬天。雨停了,地上還很泥濘。家裡聚集了很多人喝喜酒。我很好奇,而且興奮。我們家從來沒有聚集過那麼多人,廚房從來沒有做過那麼多飯菜,也從來沒有那麼多歡聲笑語。我興奮得把大姐忽略了,一天到晚都沒有看見過她。大姐嶄新的嫁妝,有被褥、有木箱子,都披著鮮紅的顏色,描著五彩的龍鳳的圖案。我記得媽媽在買箱子的時候,兩個小販競相壓價,後來吵起來,差一點就動了手。媽媽是善良的人,覺得惹了禍,十分過意不去。這些嶄新的傢俱,我們家裡從來沒有過的,我倒是羨慕起大姐來了。幾個能幹的婦女主持著一套又一套的禮儀,繁複而瑣碎。好像沒有標準,也沒有權威,為一個儀式,大家各執一詞,爭吵得面紅耳赤的。我知道這些都是極嚴重的事情,容不得一點疏忽或錯失的。多年以後,我長大了,方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庸人自擾、無聊透頂的事情。那些人,平時都很仇恨我們的,為什麼會來幫忙。我不明白,在那種飢餓難耐的年代,一頓豐盛的喜宴,可以讓仇敵變成朋友的。當然,僅僅是在喜宴上。飯飽酒足之後,拍拍屁股走人,仇恨依舊。我穿著新衣新鞋,夾在迎親的隊伍裡,一路小跑。我很佩服那些男人,有那麼大的力量,抬著那麼大的箱子,竟然走得那麼快。媒人拉著我的手,囑咐我往乾爽的地方落腳。怕我踩到泥濘裡去,弄髒了鞋子。媒人是村裡大地主的女兒,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那麼好心腸。聽爸爸說,她的父親是極威嚴、極殘暴的。他肥頭大腦,整天睡在床上抽大煙。長工的活做不好,就沒有飯吃;生起氣來就打人。他有一棟青磚砌成的小洋樓,極漂亮的。可惜後來被拆掉了,我從來沒有見識過。爸爸小時候給他放牛討生活。他親眼看見,女人們用洗乾淨的生菜葉子(叫玻璃生菜,葉子極脆的,像玻璃一樣),將飯菜包成一小包一小包,用一根生蔥繫好,拿青白的瓷盆端進洋樓去。我實在想像不出,一個喜歡吃生菜包子、殘暴而威嚴的地主是什麼樣子的。後來他死得很慘,被貧下中農拉到操場上,用鐵錘打。從後背開始,自上往下,一錘一錘,活活打死了。他的老婆,村裡唯一的小腳女人,我懂事的時候,她已經很老了。她獨自住在一間老屋子裡,幽靈一般。我曾經跟一群小孩去看她的小腳。我們偷偷潛進她的老屋,心裡充滿極度的恐懼。她坐在堂屋的一張躺椅上,一動也不動。我看不到她的臉,只看到一頭花白蓬鬆的頭髮。她穿著黑的衣服,一動不動,一動不動。我以為她是一個鬼魂,或者一個死人,嚇得撒腿就跑,回到家裡時,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接著就天天夜裡都做惡夢。
大半條村子的人都來圍著看新娘吃飯,大姐生性就害羞,在眾目睽睽下吃一頓晚飯,而且她的一舉一動都是眾人目光的焦點,這該有多少難為情!大姐將頭埋得很低,只敢夾一點面前的青菜吃。人們鬨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