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看看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幻的生活,當生活如泡沫般爆破,人才後知後覺,發覺自己原來並無擁有過什麼。
陳心不想學這種天真,他只是令身邊的人事變得更復雜,所有過去的事情都像一團團解不開的毛線,纏繞,綁手綁腳,使他無法看清當下,更遑論是未來。
因此,無論是戴志抑或任何人問及陳心「你到底想怎樣」,陳心總是以一個不合符其智慧的答案搪塞過去 : 我不知道。
就算他有多想知道,但事實是他真的不知道。
很少人能夠忍受陳心在這方面的無知,即使是戴志這種聰明世故的人,也不想再待在陳心身邊。當陳心想平靜自己的心靈時,他只會一個人坐在剛好容人坐下的窗臺前,靜靜看著窗外景色的明暗變化。他不能夠食煙,香菸令他想起陶微風跟他做愛後,教他吸第一枝煙 ; 他不能夠飲酒,酒令他記起戴志每次醉後的憨態,他就是在第一次見戴志醉了後,第一次吻了他,激烈得咬破對方的嘴角。
陳心只能在手上什麼都沒有的情況下,空虛地憑弔他所有過而又失去了的東西。即使他與他人曾有過很深的聯絡,但他從不能自對方手裡得到過什麼紀念物品。因此陳心的記憶力很強——片段、回憶、過去,這是他謹有的一點東西。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他擁有太多物質,但當中無一件是他不能割捨的。若明天來一場大火災,將他所有的物品都燒清光,那他也不會感到心痛。何清玉已死,家庭相片再無價值 ; 東西全部可以買過 ; 錢,他家裡有,全部在銀行。金錢意味物品,數字卻意味金錢。金錢資料化,甚至不在人的口袋裡,但一個人也能夠富有,即使他銀包裡只有銀行卡八達通與信用卡。
很奇怪。人實際上是什麼也沒有,但又會覺得自己擁有很多。直至靜下來,想握著一種東西緬懷過去,才發覺自己其實什麼都沒有。
陳心抱著一條腿,額頭頂著玻璃窗。面前的夜幕好似化成一塊塊固體,無論他怎用力撞,都撞不爆。撞了一下又一下,不覺得痛。
呯、呯、呯、呯……
如果戴志在身邊,一定會報以驚異的笑容。
如果何清玉見到這樣的他,會後悔自己生了一個白痴兒子,還是從背後擁著陳心,輕輕地叫他一聲Sorrow? 對了,陳心是有這樣的一個名字,Sorrow,但因太久沒有人這樣叫他,他幾乎忘了。或者不是忘記,而是他潛意識不願意想起這個名字。為了保護自己,不得不封鎖一些知識,以免令他時常記起過去。但完全忘了過去的話,他就真的失去一切。這是一種無辦法解決的矛盾。
呯呯呯呯……
陳心莫名其妙地想講一句「對唔住(注一)」,可他不知要跟誰講。他很認真去想他有否做錯過一些事,又去想其他人有沒有對他做過錯事,但這些事情有沒有意義呢? 有什麼人傷過他,現在來跟他講句對唔住,他也不會有什麼大感想。心裡那一塊空洞是每一天挖深一點的、長年累月空下來的一個窟窿,並不是一句對唔住所能填滿。同樣道理,即使他忽然發覺自己對某個人不起,那即使他向對方道歉,也不等於什麼事都無發生過。
有必要去講什麼對錯嗎?
陳心停止撞擊,想摸摸額頭,只揩一下也覺得痛。他不再盯著窗外的夜色,環視房裡的陳設——這是他搬入不夠一星期的宿舍,這次是U院的H宿,走廊、房裡的色調都是一種醫院裡的死白。現在房裡關了燈,黑色主宰了白色。即使陳心視力很好,也只見到一團團混沌的黑暗。
他捉摸不到這種感情的實體。不淨是空虛,既想思考、大多時候又想沉醉於一種無意義的混沌裡頭,什麼也不去想。厭煩,就望著窗外的黑夜,直至明白黑夜無法給他任何啟示,又轉回房裡,如此來來去去反反覆覆的……
直至他不知不覺背靠著窗睡著。翌日被照入房裡的陽光喚醒,他拖著疲泛的身軀,拿了面巾牙刷牙膏杯子,去公用的浴室梳洗,抬頭就見到自己的額頭突兀地多了一塊紅腫,鳳眼底下掛了一圈很淺很淺的陰影,細看,眼白有血絲。臉色跟長年住在療養院的病人沒兩樣,與這間莫名空洞的H宿十分相襯。
他過著這樣的日子,偶爾去做兼職,但中間沒有再跟戴志聯絡。
直至戴志放榜的那天,他回到T市的西鐵站(注二),才早上八點。
注一 : 對唔住,就是對不起。「唔」通常有否定意思,有時與「不」字通用。
注二 : 西鐵,是一種真實存在的鐵路,地下鐵的一種,只有一條路線,就是由T市去到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