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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滿是飛煙,雪小了些許,李慶成站在兵道出口朝下眺望,偌大一陣城,唯剩北風獵獵,雪花紛飛,竟不聞人聲,彷彿在不久前已被匈奴一把火燒燬全城。
兵營被摧得破破爛爛,他吩咐道:“鷹哥,你在這裡守著貨,我下去看看。”
李慶成小心下去,張慕側身一滑,揚起雪屑,循著山坡也滑了下來。
李慶成也不趕他,穿過焦黑屍體一路進了兵營。
“他們被偷襲了。”李慶成躬身檢視一具屍身:“匈奴人做的?”
張慕蹲下,手指撥開一名士兵的鎧甲,彎刀把鐵甲砍出一道裂口,帶著被灼焦黑的傷口與內臟。
“昨天夜裡的事。”張慕不動聲色道。
一杆“方”字的戰旗仍未倒,在冷風中獵獵飛揚。張慕仰頭看著那杆戰旗,李慶成轉身搜檢士兵的甲冑,取了幾副腰牌,用殘破的披風裹起。
“鷹哥把旗拔了,咱們帶著貨上郎桓城去。”李慶成道:“時機正好。”
張慕道:“慢。”
他俯身把耳朵貼在地面,聽到遠處傳來混亂的馬蹄聲,神色凝重,李慶成莫名其妙,也趴了下來,與張慕面對面。
張慕臉色微紅,李慶成立即起身道:“那邊還有人在交戰?”
二人翻身上馬,循銷骨河的冰面馳過,前往山丘的另一頭。
平原上展開一場激烈的混戰,匈奴騎兵小股突擊,把虞國軍打成一盤散沙,山下的小黑點開始四散奔逃。
李慶成趕上了激戰結束的尾聲,匈奴人獲得了全面勝利,所有分頭突襲部隊彙集,開始排山倒海般大屠殺。
數次反覆衝殺下,威勢震天,李慶成心知以他們主僕二人之力,萬萬無法在這千軍萬馬中扭轉戰局,只得靜觀其變。
“你看那裡,鷹哥。”李慶成微一示意。
最後一個小隊赫然有近百人,將領倉皇敗逃,唯剩幾名兵士苦苦支撐殿後。
“攔我者死——!”一聲爆喝,只見遠方有名尋常士兵雙臂各挾一杆長槍,舞開時如氣貫長虹,將匈奴騎兵連人帶馬,挑得飛出戰陣。
李慶成不由得為之心驚,此人天生膂力極強,怎會只是一名普通兵士?
張慕似有點動容,只見匈奴人已開始清剿戰場,那士兵多半無幸,李慶成道:“能救麼?”
張慕生硬地說:“能。”
李慶成道:“這等勇士,若死在匈奴人圍剿之下……”
張慕反手拔出背後大刀,朗聲長嘯。
未等李慶成曉以國家大義,張慕已如雪中灰梟,撲向山下!
那一幕來得太過震撼,以至李慶成畢生難以忘記張慕的武技。
縱是多年後唐鴻一夫當關,斜持翻海戟,泣血泉前單騎孤馬攔住十萬匈奴鐵騎去路;或是方青餘扯開破月神弓,一箭誅殺千步外封禪臺上天子;又或是張慕月夜引刀長嘯,百萬雄師駐馬玉璧關前,一刀將匈奴王連人帶馬劈成兩半……大戰近百,小戰逾千,所有戰局都不及今日觀戰時的感受來得更突然,更熾烈。
張慕落身陣中的一剎那,李慶成彷彿感覺到身體裡有股熱血在燃燒。張慕一身血氣與悍勇堪比武神,他永不會敗,有他在身邊,李慶成也永不會有危險。
這個念頭直到李慶成死,都從未有過絲毫改變。
是時只見一道灰影如疾風般穿梭來去,張慕抖開長刀,鈍刀隨手一揮,攔路騎兵便被砍下馬來,衣袂飄蕩,箭如雨下,竟是奈何不得他分毫。
張慕眼中一片清澈,目光卻未落在實處,彷彿誰也不看,卻又像將這天地間的戰局盡收眼底,他從密集的箭雨中掠過,揮刀時竟連馬匹與士兵噴灑的鮮血俱濺不上分毫。
沉重斬馬刀砍出一條血路,敵軍屍體早已被他棄在身後,片刻間殺得匈奴兵大潰,將馬倒,戰旗折,一杆丈許長的斷旗攜著凌厲風聲悍然飛去,馬匹大聲嘶鳴,臨死前的慘叫響起,一杆斷旗餘力未衰,竟能將攔敵的六名匈奴兵穿胸而過,刺在一起!
張慕停下腳步,收刀。
匈奴兵組成鐵壁般的陣線,卻無人敢上前。
張慕殺得興起,眸中滿是濃厚的血色,還想酣戰一番,上前一步。
匈奴騎兵陣形微亂,退了半步。
張慕回手,刀負於背,不殺了。
他把那名士兵提起,放在馬背上,牽著馬轉身離去,三千匈奴兵,無一敢攔,李慶成在山坡上等候,見張慕回來,忙翻身上馬,從風雪中的僻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