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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十二月下旬,苻長卿出使突厥的車隊一路穿過雍州、幽州、朔州;到達涼州時受到了新任刺史的熱情款待,並在重新啟程時由刺史撥駐軍一百人隨行護衛,從涼州武威郡出發,一路過張掖郡、酒泉郡、敦煌郡出玉門關,終於在新的一年——大魏承興四年伊始之際,到達了突厥可汗庭。
第十四章
烏山腳下的突厥可汗庭,是一座依傍著渾義河、坐落在草原上的泥築城郭,面積雖不大,卻是連線東西交通要道的樞紐。城中遍佈寺廟佛塔,百姓以畜牧為生。每年春夏水草豐美時,牧民們習慣分散到各地逐水草為生,待到秋季牛羊膘肥體壯,才收起帳篷趕回可汗庭集中,在漫長荒蕪的冬季集結成強大的騎兵四處掠奪。
當苻長卿一行進入可汗庭時,馬隊並沒有受到料想中的熱情款待。苻長卿手執八尺旄羽虎節杖前往可汗金帳,回來時面色卻極為陰鬱,他一回大帳就脫掉卿大夫的正服,壓不住怒火地低聲道:“我說怎麼敢這樣怠慢,原來是柔然狗已經餵了他們骨頭……”
眾人面面相覷,陪同苻長卿面見可汗的高管家皺著眉擺擺手,悄聲道:“事情恐怕難辦了,我們在去的路上,遇見了柔然使者。”
眾人一聽就急了,一名隨同的翻譯卻火上澆油道:“我看他們兩國言談甚歡,那柔然使者來了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可怎麼辦……”
大帳內一時鴉雀無聲,氣氛十分壓抑。這時卻見苻長卿已從屏風後換了一身便服出來,寒著臉將大家掃視了一圈,說出的話卻令人摸不著頭腦:“還能怎麼辦,不能一來就輸了氣勢,都跟著我出去吃酒!”
“可是,今晚不是應該有可汗為我們舉辦的接風宴麼?”一名隨從怯怯問道,卻被苻長卿一記眼風橫掃,嚇得噤若寒蟬。
一旁的高管家用只讓安眉聽見的低音咕噥道:“沒個眼力見的,發那麼大脾氣,接風宴當然是被延後了,下馬威啊下馬威……”
雖說一入可汗庭便遭受冷遇,但大冷天喝酒吃肉的確能鼓舞士氣。略有沮喪的眾人在苻長卿揮金如土的排場之下,酒壯慫人膽,很快便在豪放的突厥水土上瘋鬧起來。葡萄酒、石榴酒、馬乳酒潑溼了衣襟,烤全羊冒著騰騰熱氣,雪白的饢餅堆成一座小山,葡萄乾雨點一樣灑滿氈毯……夠餵飽十個人的尋支瓜被長刀喀喀剖開,翻露出碧綠的瓜瓤,顯然苻長卿對甜瓜比較感興趣,捧著一片啃了一口,便抬起頭問安眉道:“這個是什麼?”
“尋支瓜。”安眉卻不吃大瓜,捧了一片小瓜在手,正吃得開心。
苻長卿瞧見了,便也拈了片小瓜嚐嚐,果然比大瓜甜美了許多,便問道:“這個小瓜呢?”
“卡波,突厥語甜瓜的意思,”因為已經許多年沒有吃到,安眉甜甜地笑起來,“野外的狐狸最喜歡偷吃這種瓜,常常鑽進去吃個痛快,結果吃飽了身子卻出不來,呵呵呵……”
她歡快愜意的笑容卻使苻長卿臉色一黯,於是他丟下甜瓜,懶懶坐在席上看著喧譁的眾人觥籌交錯,雙目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冷:“安先生,如果你是突厥可汗,是願意娶一個漢族帝女,還是娶柔然公主?”
“呃?”安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此刻便老實巴交地回答,“應該是柔然公主吧?畢竟都是說一樣的話,能聽懂……”
“不光是能聽懂,”苻長卿淡淡笑起來,“因為生活在同一片水土,所以吃的東西,用的東西,看過、觸控過的東西,都一樣,這才叫作‘懂’。誰會願意放開一個懂自己的人,而去屈就一個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呢?”
安眉怔怔聽著苻長卿說這些話,似懂非懂,心中卻不知為誰,隱隱有一塊地方在發疼。
苻長卿又靜靜出了一會兒神,卻驀然道:“但不管突厥可汗怎麼想,我都要讓他心甘情願地,把大魏公主娶進牙帳……”
安眉一愣,想問苻長卿“那大魏公主的心意又該如何”,卻忍在了心裡沒有開口。
突厥可汗庭沒有宵禁,受慣拘束的漢人卻已不習慣徹夜狂歡,鬧到二更時酒意闌珊,醉飽的眾人便互相攙扶著走出酒肆,歪歪倒倒往回走。
苻長卿喝得不多,身上只籠著一層淡淡的酒氣。走出酒肆時夜寒襲人,他低頭攏了攏貂裘,麂皮靴的厚底輕輕踩著衰草間的碎冰,喳喳作響。
千杯不醉的安眉陪在他身邊,抬頭看了看天上淡淡的月亮,忍不住呵了一口白氣,輕聲哼唱道:“這個夜晚月亮淡淡,葡萄藤又抽出嫩芽酸酸,傻傻的斡哥岱翻過小山,去尋找他的奧雲塔娜。青青的山坡銀白色的小路,曾經走過兩個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