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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心術,終究還是個心軟的孩子:“寡人走後,萬不可以寡人的名義興師動眾。”
皇上想開口拒絕,可對上太上皇那雙眼,又將話嚥了回去。這是他這位名義上的父親,這天下最尊貴的人臨終的意願了。太上皇一生只去過一次江南,即便是再怎麼喜歡江南的風景,也只會在皇宮中造一個江南風光的小宮殿,動用的還是私庫。
太上皇從不因一己之私而興師動眾,若是皇上做了,那邊是駁了太上皇的本意了。
“海……”太上皇到底是有些累了,他說的話有些多,到底還是停下來喘了口氣。
皇上將他的話補全了:“兒知道,海邊倭寇猖獗,兒必不負父皇之意,嚴禁百姓與寇國往來,裝置防倭。”
太上皇微微點頭。
邊疆有洪將,治國有姚卿,唯一的擔憂暫就那麼點事。海邊有一夥人行事莫測,海禁之後不用太在意。
他又拍了拍皇帝的手,隨後鬆開。
說話累了,身子骨到底是扛不住了。人真的即將要面對“死”這一件事了,心卻是他一生中最柔軟的時候。
他喜歡下雪的日子。
這些年以來的殺戮,讓殷紅的血浸潤到土中。連日的雨水根本無法沖刷乾淨。唯有皚皚白雪,可以將這天下所有魑魅魍魎都暫時遮掩住。
在冰冷的風中深深吸入一口氣,會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是活著的。
他緩緩合上眼,眼前浮現出的是他帶著一眾人包圍皇宮的那個夜晚。燭火通明,帝王站在一堆女眷屍體的中心,手握著還在滴血的劍,衣衫凌亂,神情瘋癲,嘴裡不停喊著……
都快死了,怎能想著這些糟心的人和事情呢?
該是想點好的。
諸如江南的小曲。
他一生中唯一去過江南的那一次。
馬車在官道上緩緩行駛著,他聽著外頭有帶著笑意的小調,夾雜著清脆的鈴鐺聲。他掀起簾子朝外看去,只能見著女子頭髮隨意束著,搖頭晃腦騎著驢,遠遠背離他而去。那女子猛然察覺到什麼,扭身朝他看了過來。
他那會兒恥於自己“混了邊疆血脈”的容貌,即刻倉促放下了簾子,卻沒料聽到一串爽朗的笑聲。
外頭還在下雪,此刻忽然有了風的呼嘯聲。
一直關注著太上皇的皇上,赫然瞪大了雙目。那半倚靠在那兒的人,手無力滑落在了被褥上。
皇上滿眼充血,唇瓣輕顫,眼前在瞬間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太醫!太醫!太醫!”
他的聲音撕心裂肺,聽得旁人潸然淚下。
守著的太醫匆忙趕上前,用手把脈,試探頸部脈搏,最終跪拜在地:“太上皇,駕崩了。”
皇上渾身一顫,嚇得太監總管連忙扶住了他。
“太上皇殯天了!”
“太上皇殯天了!”
“太上皇殯天了!”
一聲接著一聲的訊息傳出去,從屋內到屋外,一層層候著的官員聽到了訊息,面帶沉痛跪拜下來。無人會忘記,這天下一日比一日繁華是由於誰人,無人會忘記自己能得以施展抱負是由於誰。
“將父皇暫放入江南居中,堆滿雪。”皇上忍痛緩緩開口,“父皇難以親自再往江南看一次雪,朕只想以這個方式,讓父皇達成此心願。”
雖不合規,而無人會反駁這一點,當下立刻有人應了聲。
不過區區幾個時辰,早有準備的宮中所有人,都將一切儀式佈置了下去。皇上身為太上皇唯一認可的後人,自然將為其守孝三月,並派遣人準備去陵寢弔孝三年。
皇宮裡一片白色,除了雪的顏色,還有滿目的白布。
白到刺眼。
六宮鳴鐘,一聲接著一聲。
皇上好不容易緩和下來一些,站在江南居門口,和陪同的幾位大臣以及太監說:“父皇將此生獻給蒼生,一生不曾有個體己人。”
旁邊幾位並沒有當下回皇上的話,他們都知道此刻皇上的每一句話更是在同他自己說的。
“朕曾經問父皇,為何執意如此?”他回想著他父皇說的話,在多年後的現下,將他的話重現在了眾人面前,“父皇說他此生沒有一日覺得為他自己活過,只有堅持空懸後宮這一點,讓他覺得是能證明他是一個‘人’的,無傷國體的事。”
堂堂一位太上皇,坐擁這大好山河,卻說出不曾為他自己活著這種話,聽著是極為可笑的。
可在場沒有一個痴傻的,他們都聽明白了太上皇的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