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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九少爺奔著奔著就瞥見那廂岩石前傻挫挫地戳著的他親生的姐,嗯,頭髮沒亂,臉上也沒淚痕,鶯黃底子繡折枝梅的棉裙兒也乾乾淨淨,精神看著也還好,不像傻嚎傻哭過的樣子,登時就放緩了腳步,手往袖裡一揣,臉上猙獰的表情倏地不見,一派的雲淡風輕,彷彿剛才呲牙咧嘴狂奔的另有其人,慢慢悠悠地晃到了燕七跟前兒。
“我還道你看破了紅塵渡劫去了。”燕九少爺慢吞吞地道。
渡你妹的劫老子又不是成精的狐狸。
“狐狸精都是美人兒,你這麼醜,充其量也就勉強是個蛤蟆精。”燕九少爺望天道。
“你屎殼郎精。”燕七道。
燕九少爺推了她一把。
……特麼,這貨不張嘴都能損人,你才糞球。
一眾湊熱鬧跑來圍觀的香客被攔在限定距離之外,官府的人從城中趕來還須個把時辰,主持方丈進入案發現場看了幾眼,令個小和尚立刻往前頭寺裡去,小和尚用了盞茶時間帶回個人來,高高的身量長長的腿,穿了身紫棠色繡牡丹暗紋的閃光緞錦袍,頭插白玉簪,腰圍玄絲帶,走起路來如行雲流水,一徑流進了望峰廬裡去。
足過了小半個時辰,裡頭又使了小和尚出來尋人,先是知客僧,後是負責炊事的和尚,最後是武十四、李桃滿、陳八小姐、劉三小姐、週四小姐、武玥、陸藕、燕七,一個也沒少,全拎進了望峰廬。
望峰廬裡梁仙蕙的屍首仍保持著死時的姿勢倒在地上,臉上被人蒙了塊素色的帕子,然而仍能隔著這薄薄的絲帕看到她臉上死時凝固住的猙獰僵硬的表情,幾個姑娘全都嚇住了,驚恐慌亂地擠作一團,陳八小姐甚至嚇得哭起來,待要轉身向外逃,卻見門口不知幾時竟被兩名武僧把守住,張惶間扭回頭望向那正倚窗立著的紫袍男人,黃昏的殘陽被隔在崇山之外,他逆著光,使得靜靜環胸而立的身形顯得高大沉冷,在窗格里形成鋪天蓋地的籠壓之勢,令屋中所有被罩於這暗影之下的人都幾乎透不過氣來,他的面孔遮在暗影裡,只有一對瞳子亮得似山巔雪光。
“狼——”陳八小姐因驚嚇而心神大亂,指著紫袍男人口不擇言地尖叫了一聲出來,腿一軟便癱坐在了地上。
“狼”放下環胸的手臂,慢悠悠地抻了抻袖口,微微偏臉,放了身後冷金色的餘暉進來,染亮一角眉眼,但見入鬢長眉像紫毫在素宣上綿勁利落的一記挑筆,眼皮兒卻垂成灰太狼發壞時的死魚眼,涼涼腔開口應她:“噯。”
彷彿陳八小姐喚的是聲“郎”。
佔了被嚇尿的陳八小姐一個大便宜,紫袍狼君若無其事地將雙臂重新抱回胸前,“死者系中毒而死,”聲音清和裡透著幾分冷淡,“你們八位皆有行兇嫌疑。”
“胡說!你胡說!不是我!”陳八小姐在地上哭,其餘人又驚又惱,顧不得攙她起身。
“是不是你,我說了算。”紫袍狼君好整以暇地看著地上的姑娘一哭二鬧,“天要黑了。”
四個字成功地嚇僵了陳八小姐——這屋裡還有一具屍體呢!黑暗,死屍,狼,再沒什麼能比這些更可怕,不能再哭了,讓這噩夢趕緊過去吧,她要回家!
陳八小姐止了鬧,哽咽著縮排眾人堆裡去,紫袍狼君偏頭看了看窗外天色,看了看玻璃上面目模糊的丁老頭,轉頭望向面前的八個大小姑娘:“我需要知道當時情形,從頭到尾,任何細節,一處不落地說與我聽。”說罷伸出一根修長手指向著門口的方向一點,“你,過來做筆錄,一個字也不許漏。”
跟來圍觀燕七受審的燕九少爺被抓了壯丁,慢吞吞走進屋,尋了紙筆,在窗根兒找了把椅子坐下,蘸墨提筆,等著眾人說話。
幾個姑娘顫著聲兒,你一言我一語地將案發前後情形述說了一遍,紫袍狼君偶爾打斷,往細處問幾個問題,甚至連眾人的閒聊對話都不放過,末了問道:“點心是誰帶來的?”
眾人便答:“寺裡所供,知客僧端過來的。”
“茶?”
“也是寺裡的。”
“茶具?”
“茶具是望峰廬裡擺著的。”
“紙筆?”
“紙是我帶來的,”答話的是李桃滿,白著臉,怯怯地看著紫袍狼君,“今日起社,我是東道,按規矩紙由我來準備,筆是各人帶各人的,因為用自己的筆寫字更習慣些……”
紫袍狼君停了問話,慢悠悠從窗邊踱到了桌旁,伸手在桌上紙片裡翻查,找到梁仙蕙抽到的那一張紙籤,兩根手指拈起來,“紙上的字是誰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