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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才自嘲般道:“我原本以為,奪到皇位便能得遂心願,往後君臨天下,重整朝堂氣象,能過得滿足快活。如今回頭再瞧,這輩子最高興的日子,竟都是那時候——皇長兄還在世,我身邊有你。可惜,路走到這裡,再也回不去了。”
疲憊的一聲嘆息,他微微俯身,連月困頓之下,已然沒了昔日初登帝位的意氣風發。
攸桐站在兩步開外,聲音不悲不喜,“這條路,是皇上選的。”
“是我選的。捨棄了你,捨棄了王妃和太師,捨棄了良心,到最後卻仍敗在傅煜手裡。這皇宮、這京城、這天下,遲早要落到他手裡。為從前的事,你恨我,我早就知道。今日過來,是為傅煜做說客吧?”
攸桐端然而立,並未閃避他的目光,卻也不露半點鋒芒。
“說客不敢當。這原本是皇上的東西,讓與不讓,皆由皇上定奪,我無權置喙。不過如今的情勢,皇上比臣婦看得明白,百姓受苦已久,須有人力挽狂瀾,重整吏治,令朝政清明、天下安定。皇上若能看得開,願意放手,朝堂不起風波,外面不起戰事,於百姓而言,是好事。”
許朝宗哂笑了下,“想重整吏治的,可不止他傅煜。我從前也曾為此耗盡心血。”
他耗了哪些心血,攸桐當然也知道。
她低頭,也笑了笑,“耗費心血,確實是。為了與英王奪嫡,皇上拉攏朝臣,使盡了心機手腕。可那時,皇上滿腹心思都花在與英王的爭鬥上,可曾顧及百姓?惡吏橫行、法度如同虛設,百姓遭盤剝、遭欺凌、遭搶掠,衙門非但袖手旁觀、甚至助紂為虐,各處流寇匪徒橫行,百姓每天過得提心吊膽。他們盼著能有太平、能有明君。那個時候,皇上在做什麼?”
近乎質問的聲音,令許朝宗一怔。
“哪怕奪嫡時是為情勢所迫,後來呢?挑起魏建與趙延之的戰事時,可曾顧及百姓?”攸桐盯著他,目光裡是他所不熟悉的鋒銳洞察,“皇上費心思,不是為天下太平、百姓安居,而只為鞏固權柄!君者為父,受百姓奉養而得尊榮,須愛民如子。你卻如何待百姓?死在涇州的那些將士和百姓,在你眼裡算什麼?命如草芥的棋子?甚至,連棋子都算不上?”
這樣的話,從不問政事的女人口中說出來,給許朝宗的衝擊,比出自朝臣更重百倍。
他臉上僅存的血色迅速褪去,身子晃了晃,扶著旁邊的欄杆才勉強站穩。
攸桐緩了口氣,“反觀傅家,數代保衛疆土、血灑沙場,將士們受盡了苦寒,護住一方太平。哪怕有意圖謀天下,傅將軍也拼著性命殺到韃靼腹地,斬除後患,免得百姓受戰亂之苦。同樣的事,皇上視百姓如草芥,傅家卻將百姓置於先,其中高下,當初太傅都曾教過吧?”
她說得並不咄咄逼人,甚至盡力和緩,卻仍問得許朝宗啞口無言。
他當然有很多借口拿來搪塞、推脫。但捫心自問,從奪嫡到掌權,他決斷謀劃時,只求爭鬥之勝負,卻不曾掂量輕重。而這麼些年,關乎百姓處境的事,於他而言,也不過案頭一封文書而已。
他蒼白著臉,原本的瑰秀之姿,如今消瘦得如一把枯骨。
半晌,他才道:“所以在你心中,我不配當皇帝?”
這答案太尖銳,攸桐沒說話,只緩了緩,道:“我知道皇上的心思,不甘心江山拱手讓人,亦深恨外子的算計,哪怕難以挽回頹勢,也要將謀朝篡位、弒君奪權的罪名扣到他頭上。”
許朝宗目光怔怔,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攸桐遂道:“傅家政事清明、為百姓拋灑熱血,解京城之困,除朝綱之弊,天下人都看在眼裡,孰是孰非,自有公論。若他當真無德無能,京城內外的官員百姓,豈會臣服?弒君的罪名不過是史書工筆的幾個字,後人評說,自會想想他為何弒君。”
“皇上並非殘暴之人,外子把控皇宮,也絲毫沒傷后妃性命。拋開爭鬥算計,皇上也可想想,這麼些年,坐在這皇位上的人,是否對得住天下百姓。”
想說的話,已然道盡,許朝宗能聽進去幾分,已非她能左右。
攸桐瞧著對面消瘦的男子,看他那痛苦神情,想來是稍有觸動的。
她深吸了口氣,對著許朝宗,屈膝深深一拜。
“民婦告退。”
裙裾微搖,她抬步欲走,裙角掃過地上積雪。
許朝宗從翻湧如潮的思緒裡驚醒,看她要走,心知這一別後便不會有見面的機會,心中陡然一緊,伸手便想去拽住她——倉促會面,都在談朝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