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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略一皺眉,問道:“你倒是說說哪裡不公平了?又哪裡不適宜了?”
御史自不顧他人目光,只道:“驃騎將軍的行狀乃揚州大中正,也便是大司徒親手所書,參與議諡的又是臺閣、公府,”說著環視一圈眾人,繼續道,“臺閣諸多尚書曹郎,皆將軍下級屬官,難免會有溢美之辭,而公府,同烏衣巷又有著千絲萬縷干係,有偏頗之心也不足為奇,所以臣以為這不公平,無論是臺閣所定‘忠武’還是公府所定‘文貞’皆過譽了。”
天子顯然未曾預料此人竟敢有如此言論,而座下眾多文武亦是一片錯愕,然御史所言細想,似乎自有不可辯駁處,然此人不知死活,一下得罪臺閣公府兩頭,卻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勇氣,正是百官無人稍能理解的,即便身為御史,直言諫事為其本職,卻實在不該發此並無確實評判依據之論,如此處事立身,也斷無可取之處。
英奴本欲不言此事,問這人有何想法,大尚書虞歸塵已開了口,直視那御史,冷冷道:
“御史的年紀也不小了,為官多年,也就只會這點嘴上功夫,先不說他人,日後御史的行狀上,唯信口開河可記而已。”
大尚書從未有如此銳利之時,猶在錯愕中的臣子因而更為錯愕,眾人一樣的素服,一樣的神情,從未如此整齊劃一,然大尚書嘴角譏諷不散,明明白白讓臣子們瞧得更為清楚:
“大司徒所書行狀,還請御史尋出不符實況之處,驃騎將軍文能提筆安天下,武可馬上定乾坤,江左無人可出其右,御史的功業焉在?不過兩片薄唇,以言害人,素日不見御史出頭,此刻卻猶如癲狂失智,公然指責臺閣公府,更欲無故貶低將軍,”虞歸塵忽掉頭望向天子,“今上,今日是為將軍發喪舉哀,此人卻居心叵測,臣懇請今上命人將此人先扠下去。”
“大尚書當真是寶劍出鞘,鋒芒不讓,江左無人不知大尚書同驃騎將軍私交甚篤,這番話,又是出於公還是出於私?”此人毫無懼色,迎面而上,愈發引得百官瞠目結舌,不知這人何至於昏頭道如此田地,竟道出如此直白不留情面的言辭來,大尚書的顏面當真是未給留一分餘地。何況,經這半日的思量,已有人回神意識到此人攻訐中皆模稜兩可,並無統一標準考量。
一旁的虞歸塵忽甩袖頷首:“不錯,我同將軍私交甚篤,時人稱之為‘連璧’,你可知何為‘連璧’?”他冷笑兩聲,“你自然不知,你這等只會嘴上功夫的人,便是連亂石也不如,又怎知美玉之價?我此刻便告訴你,於公於私,我都要為驃騎將軍正名,臺閣公府擬出無論‘忠武’還是‘文貞’,只有不足處,你倘是有疑義,拿出實憑來,請今上明察慎審,否則,只衝你誹謗臺閣誹謗公府妄議重臣這一點,按我大祁律,現下便能革了你的職將你治罪!”
大尚書果是一把久未出鞘飲血的利刃,此刻乍然拔出,依然毫無鏽斑,可披荊斬棘,輕易勾起百官一抹記憶:是了,大尚書也是在戰場流過血的,司馬門前殺過人的,他並非只有靜穆,金剛怒目的一刻,同樣凜然生威,同樣秋風無情。
交鋒至此,那御史已然全敗,面色由白轉青,好半日說不出一個字來,四周一片死寂,坐上的天子雖微有震動,卻聽出些許的趣味來,眼前局勢忽變得生動起來,驃騎將軍屍骨未寒,朝堂之上卻已將他的死欲要演義為一場鬧劇,然而更讓天子心下興奮的緊隨而來,避無可避的,全神貫注的奮力廝殺,哪怕只是口舌之爭,也要在一片縞素中潑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以此來奏響征伐的號角。
不在邊疆,不在大漠,正在他們最為熟知的戰場——
廟堂之高,高處可勝寒。
天子沒有辦法阻止,沒有能力阻止,亦沒有心去阻止,是以當尚書僕射不改往昔莊重淡泊的姿態輕輕啟口的一瞬,群臣中的譁然終更上一層樓,他說:
“今上,臣有事要奏,不過臣先要說的是,臣亦封駁‘忠武’‘文貞’兩諡。”他的話音不大,他說話向來如此,輕柔,節奏永遠不至於令聽者尷尬,以至於群臣在思忖當初臺閣議諡時僕射是何態度時,大尚書突然回望了他一眼,未多做逗留,又望向了自己的父親,一直未發議論的大司徒虞仲素——
大司徒多皺的眼皮動也不動,仿若入定。
戰場是屬於年輕人的,有人儼然已成長為一頭猛獸,不可再困於牢籠,他的愛子亦如此,他願意年輕人如此鍛造,邊疆尚可平定,尚可安寧,唯有此處,永不可平定,永無可安寧。
而天子的好奇之心在此刻驟然登頂,他望著同樣風華正茂的僕射,迅速掠過烏衣巷四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