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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就無聲無息地死在我旁邊的座椅上,一直看著我,直到最後都沒有閉眼。
我把它埋葬在樓後那片白楊林裡。兩年前一個大雪的夜晚,它出現在這裡,雪花輕靈地飄散在它幼小而多病的身體上;兩年後另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它又回來了,在人間渾身是傷。
還有三天就是春節,遠處有孩子在鳴放鞭炮,空氣中縈繞著節日的馨香,沒有人注意到有一條狗剛剛死去。
我買了很多很多巧克力包裹著它僵硬的身體,我在給它挖的那個坑裡埋了兩罐可樂,我還在最靠近的那棵白楊樹上刻了難以察覺的“寶寶之墓”,最後,我掏出身上所有的錢給那個看門的老頭,讓他時時幫我照看寶寶,最好能種點草在上面隱蔽它的歸宿,免得那些喪心病狂的人挖出來。
老頭的那條黃狗是被活活打死的,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好這件事。
別了,我的好兒子;別了,我的好兄弟。對不起,從此我再也不能餵你吃巧克力了,上次你偷吃了太多巧克力我不該打你屁股;對不起,從此我再也不能幫你洗澡吹風了,那次我不該偷懶逃避給你洗澡還罵你折磨人;對不起,從此我也不能邊看電視邊和你說話了,那個週末我不該把你關在陽臺上免得你打擾我看球賽……
北京冬天最後一場大雪,我轉身上車,雪花恣肆地砸在車窗上,雨刮器磨擦著玻璃窗“吱吱”作響,突然變成幻聽,是它在呼喚我。
我並不回頭,飛快拐上公路,想把自己奮不顧身融化在北京晚七點的車流高峰中。
七十二
那天晚上,我去了MIX,我把寶寶死去的訊息告訴了蘇陽,我知道他會迅速轉告卓敏,她有權利知道,也應該知道自己負有什麼責任。我悲慟萬分,蘇陽遞給我一個盤子,我生平第一次HI了一道粉,然後覺得很噁心,然後眼現驚鴻,固執地出現幻視幻聽。
我看到兩隻七彩斑斕的蝴蝶拉著我的手上下翻飛,我隨蝴蝶飛到一塊很大很平緩開著鮮花的草地,陽光如水般傾瀉在那些潔白光滑的石頭上,然後一條英俊灑脫的金毛顛顛兒跑過來,它眼神清澈地歪著腦袋看著我,問:楊一,你帶了巧克力嗎,剛才我在草地上和小兔小豬們打滾,把巧克力全弄丟了。
然後它居然帶著我跑到我家樓後那片常去的白楊林,它蹺起一條腿對著最喜歡的那棵樹撒尿,它在滿地堆積的樹葉上沙沙跑過,它尖叫著帶著我一起飛翔起來。它說它聽得見風從耳朵邊跑過的聲音,風裡還有她的聲音,她正在對一個男人說,我想我的寶寶。
我倆跟著風的方向飛翔,突然天降大雨,一記閃電準確擊中它,它沒有一絲哀叫,墜落在地。
我大叫:你們不是都說狗有七條命嗎,怎麼一撞之下它就死了呢?
大雨打在我的臉上,冰冷無比。
然後聽見蘇陽說“醒了醒了,下次少HI點”,我睜開眼,看見他正用一杯冰水在我臉上噴灑。我頭痛欲裂。
我說過,我是我自己最狠的預言,而且我不會食言。春節剛過,我們一行七人,三輛車,準時上路。我和蘇陽在出發點匯合時,他有點吃驚。
按規矩,我和蘇陽應該各承擔一輛車的主駕,但狗子卻執意要讓蘇陽作為領航員幫我看路書,他說他這次想帶另一個新手熟悉一下路段。我知道這是狗子想讓我和蘇陽進一步緩和關係,我轉身上車。
我陰沉著臉不去看蘇陽一眼,只用耳朵聽他準確預報——“前方五百米,右轉三十五度急彎”,“坡上有暗冰,注意避讓”,“下一站營地還有四十公里,可以加油”……他是一個老手,這一點我從來都信任他。
但從哥們的意義上他已經消失。這一年蘇陽變化很大,他HI藥HI到神情恍惚,他賭球賭到債臺高築,他對他那間廣告公司不理不聞任其自生自滅,他也不再熱情自信,而是冷漠脆弱。當然,搶走哥們女朋友的事更是違反了他人生的所有原則,連狗子這沒心沒肺的傢伙都悄悄說:跟著蘇陽沒前途了。
北方的初春仍然荒涼,窗外忽掠而過的大地呈現出灰黃的斑禿,空氣中已開始有沙塵暴的土腥,那些偶爾的樹,和那些偶爾的人,都蒙上昏黃的顏色,分不清哪些是樹,哪些是人。
我和蘇陽除了交流路況車況,車裡毫無生機。我們唯一的交流,只是在睏乏時接過對方幫忙點燃的一支香菸,這個動作還能讓我們彼此想起曾經是朋友。我時時能夠看見他手腕上的那串水晶,不過當寶寶死後,我的心臟已修煉出一層厚厚的鎧甲,我不為所動,只當那是陽光反射在玻璃窗上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