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櫟容想笑,這所謂大宅子裡的奴婢,說人窮就罷了,還套著個“清水芙蓉”裝腔作勢。被盤問了好陣子,櫟容有些不耐煩,揚唇道:“一行有一行的規矩,我櫟容也有自己的規矩。嬤嬤問了我半天,怎麼不問你家小侯爺?湘南這麼大,是找不到得薛家心意的殮師麼?他為什麼又要千里迢迢,去請我來?”
顏嬤語塞,薛燦長睫覆目,幽幽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櫟容肯跟我來,就一定可以做的妥當。”
——“奴婢冒昧了。”顏嬤稍許屈膝,把櫟容朝屋裡引去。
越往屋裡去,屍臭味就越加濃烈刺鼻,顏嬤剋制著自己腹中的翻滾,臉已經漲的有些發青,但還是竭力引著路。顏嬤轉頭去看,見櫟容臉色篤定,進院子時膚白如雪,這會兒還是微毫不變,難不成她聞不到屋裡的氣味?
櫟容看出顏嬤所想,淡淡道:“我家義莊人多的時候,惡臭勝過這裡十倍不止。你要是受不住,還是早些出去避避,一會兒梳洗入殮,只怕嬤嬤會幾日吃不下飯。”
薛燦也不想為難顏嬤,點頭道:“顏嬤,你出去。”
——“小侯爺。”顏嬤心裡當然是巴不得,但只留櫟容在屋裡,又生怕辛夫人怪罪,“櫟姑娘,屋裡熱水汗巾都已經準備齊全,那就…勞煩您了。”
顏嬤遲疑了片刻,順從的退出屋裡,掩門時又多看了眼薛燦,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照顧多年的小侯爺,這樣由衷的信任一個認識不久的女子。
薛燦進府也有些年頭,雖是未來世襲的小侯爺,但對紫金侯這位父親還有養母辛夫人總是不冷不熱,客氣大過了親情。對其他人更是冷冷淡淡,除了跟楊牧他們幾個說些話,其餘的下人,一年半載也得不到薛燦半句吩咐。
這會兒站在櫟容身旁的薛燦,維持著極其自然的姿勢,連話音都不像平時冰冷。顏嬤也不想多管薛燦的事,看了眼便掩門離開。
烏金木製成的雕雀床上,躺著一具幾乎辨不清男女的屍身,她的身形極其瘦削乾癟,錦被下,猶如是一張老破的木板,疾風一吹就會散落成碎片。
屍身的髮絲已經花白,如果只看頭髮,櫟容一定以為她已經是花甲的老人,但她是薛燦的母親,薛燦看著不過二十出頭,他的母親…怎麼會是這樣的年紀?
櫟容又走近了些,她之前已經想象過屍體的面容,她也見過許多死狀慘烈的屍體,三年前,陽城女戲子被人毀容上路,那張臉,偌大的陽城無人敢殮。戲子生前的俏臉被刀鋒劃開,整整三十七刀,血肉模糊刀刀見骨。戲子被送來義莊的時候,芳婆瞧了一眼就嘔出了隔夜飯,櫟容不慌不忙接下買賣,用髮絲細的繡花針縫起三十七道刀口,再著以脂粉細細撫上,以脂粉為布,螺黛胭脂為筆,在戲子的臉上描妝繪容,生生描出一張嶄新的臉。
櫟容曾經覺得,世間最慘不忍睹的,也就是那張臉。可見到薛燦死去的母親,櫟容才明白,世間的痛苦,遠遠沒有盡頭。
渾濁發黑的膿汁凝在屍體的臉上,枯唇半張好像還有許多話要對人訴說,深深凹陷的眼窟窿,讓這張臉更像是骷髏一般。
臉上長滿惡瘡,身體也一定難以倖免,怪不得薛燦會千里迢迢來找自己,紫金府再富貴,有錢能使鬼推磨,卻不一定能說動殮師替鬼面描妝。
普天之下,能接這樁買賣的,也只有自己。
櫟容的臉上沒有對這句屍體的厭惡,芳婆告訴過自己,殮師,最最重要的就是對死者的尊重,皇親貴族也好,草芥貧民也罷,死人,沒有尊卑之分,到了陰曹地府,都是走一樣的道,過一樣的橋,和同一碗湯,輪下一輪世。
入殮師傅,就是讓每個死去的人,都走的體體面面,好好上路。
——“她,是我母親。”薛燦打破屋裡的沉默。
櫟容沒有應他,桌上的水盆裡熱氣冉冉,櫟容捲起衣袖,執起乾淨的汗巾,在熱水裡漂了漂,擰做半乾。
薛燦站到一邊,目不轉睛的看著櫟容的動作。
櫟容回到床邊,俯身擦拭著婦人滿是瘡膿的臉,汗巾才一沾上,就暈開渾濁的黑黃色,櫟容自若的翻轉汗巾,細細的擦拭著每一處,她的動作很是溫柔,就像是,臥著的不是一具沒了氣息的屍體,而是一個熟睡的女人。
櫟容擦乾淨婦人的臉,轉身對薛燦道:“我還要給她擦身,你不迴避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