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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顧澤訥訥地道,“陛下冷不冷?”
孩童的眼裡是不加掩飾的天真關切,薄昳置若罔聞,慢慢地將劍自鞘中抽了出來。抽劍的聲音很輕,但依然是“嘎”地一聲刺耳的響,顧澤呆了呆,眼神裡有些害怕,卻還是道:“陛下要教阿澤用劍了麼?”這樣一想,他又開心了起來,“阿母說,能學劍就是大人啦!”
眼前的這個五歲的孩子,身負前朝血胤,一度為帝又一度遜位,經歷了這麼多荒誕的鬧劇之後,卻還是用這種毫不設防的語氣與他談起自己慘死的阿母。薄昳的臉色僵硬,手彷彿也僵硬了,已經拔出的劍又緩慢地、一分分地退了回去。
劍光一剎即斂,殺意也如煙而散。
漸漸地,薄昳臉上堆出了一個溫和的笑。他走上前,摸了摸顧澤的頭:“這幾日你便好生呆在這裡,再也不要出去亂跑了,知道嗎?”
顧澤乖巧地點頭,“嗯!”
“乖,”薄昳長長舒一口氣,“待到正旦上的改元大典,一切便可以結束了。”
他走出去,顧澤猶轉過身,望著他的背影。直到廊前風聲傳來薄昳與內官低低的話聲:“將他看好了,不可出寢殿一步。”
五歲小兒的眼中,突然露出了不加掩飾的刻骨的怨毒。
***
燭水之畔,營盤整肅,軍旗收卷,略無人聲。沉沉的青灰色的天空下,風雪不斷。
仲隱巡營完畢,回到中軍主帳,解劍架旁正坐了一人,身如玉山,眉如利劍,翻看著案上的軍報。重重疊疊的竹簡下,壓著一方木牘,用亮紅的韋繩穿連,以顯示其與眾不同。
那是長安宮中遞來的密報。
卻不是孫小言寫的。
仲隱看他神色,彷彿知道他要問什麼,便道:“我也不能確定這密報是否可靠。”
顧淵將那木牘從竹簡底下抽出來,仔仔細細地看了許多遍,才道:“可靠。”
仲隱一怔,“你看出來了?這是誰寫的?”
顧淵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頓地道:“太皇太后。”
仲隱結結實實地驚住了。
“這木牘是長樂宮的規制。”顧淵將木牘在手心裡掂了掂,輕聲道,“我聽聞孫小言原本也是藏在長樂宮中的。”
仲隱緊皺眉頭,“可是太皇太后……”
“若說這世上有一個人,是最不願意看到大靖覆滅的,”顧淵微微嘆息,“那便是她了。”
“她傷天害理的事情難道還做得少了?”仲隱嘲諷地笑了,“薄家佔據江山四十年,她終究管不住自己的侄孫子。”
顧淵低低一嘆,“殆皆天意,非人力也。”
仲隱側首看他,這個朋友的仁慈和殘忍都是那樣地莫名其妙,他有時不能理解,可他還是感到悲涼。
天意呵……
“這一路行來十分順利,”仲隱頓了頓,換了個話題,“百姓還是懷念大靖的。”
“百姓?”顧淵笑了,“百姓才不懷念大靖。百姓只是懷念太平罷了。”
仲隱不做聲了。
顧淵目光一轉,將一份剛剛送來的奏報丟給他,仲隱拾起一看,面色大變:“顧澤死了?”
顧淵慢慢地點頭。
仲隱將紊亂的思緒飛快地理了一遍,“這是……這是薄昳在……”
“他要讓我們師出無名。”顧淵冷冷一笑,“皇太后變成了長公主,大靖的最後一個皇帝也已經夭折,靖天大將軍,還能靖誰的天?”
仲隱不由自主地道:“那便——你來吧,子臨!”
顧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中包含的情緒太過複雜,竟令仲隱將剩下的話全都噎住了。
顧氏血脈,明明只剩他一個了啊!這時候,由他振臂一呼,自然是最名正言順的事情……
“阿澤不見得真便死了。”顧淵轉過頭去,“薄三這樣做會失人心的。”
仲隱盯著他:“你在逃避責任嗎?”
“……是的。”顧淵竟坦然地承認了,“彥休,我再也不想當皇帝了。”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彷彿還有些孩子氣似的,讓仲隱哭笑不得。“你不當皇帝,誰來當皇帝?”
顧淵沒有回答,雙手一撐,站起身來,走過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仲隱這才發現他的大氅之下甲冑齊整,英姿凜凜之外,更有遠赴風塵的從容。仲隱不由一怔,“你要出去?”
顧淵自架上拿下自己的佩劍,淡淡地道:“我去一趟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