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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啦一聲刺耳的響,車簾被文太后一下子拉開了,她冷冷地注視著雪地中的這一對男女,細線挑起的眼眉已掩不住殘忍的老態,“老身沒有想到,仲將軍也會來管帝王家事。”
仲隱毫不退讓,“末將官司未央門戶,太后當道不尊,法當劾。”
文太后驚駭地笑了,“仲將軍要彈劾我麼?”
仲隱沒有做聲。
“反了……反了!”文太后大聲道,“你不過四百石的郎中,也敢這樣對當朝太后說話?給我跪下!”
“甲冑不拜。”仲隱梗著脖子道。
文太后的目光如刀刃般刺來,薄暖側首,給仲隱遞了個眼色,讓他姑且從權。仲隱感覺到了,心中莫名酸澀,卻仍是不拜。
薄暖於是攬起衣襟,往雪地中屈下了雙膝,雙手按地,額頭重重叩下,一字一頓如陷冰雪,“是阿暖有錯,惹太后生氣。請太后息怒還宮,待詹事查明文充儀冤狀,阿暖自會到長秋殿負荊請罪。”
文太后不說話了。
雪片漫漫然灑在薄暖的發上肩頭,來時一身幽麗的宮裝,此刻盡蒙了雪色,與那蒼白的面容相襯映,彷彿太早開放又太早凋零的梨花。仲隱看了她一眼,她的手埋在雪裡,凍得通紅,他突然也跪了下來:“太后!”
卻說不出後面的話。刀劍叢中拼殺過了,他終究存了點武人的傲氣,還不肯叩下頭去。
大雪如絮,冷風如刀。身側男人的身軀是挺拔而溫暖的,令薄暖深陷寒冷的頭腦似乎產生了些迷茫的幻覺——她不是第一次被這個女人罰跪了。
“孤會的東西還多著呢——但孤唯有一件事情是不會的。”
“是什麼事情?”
“見風暈。”
“殿下是從沒跪過人的金貴身子,當然不會見風暈!”
“誰說孤沒跪過人?”
“陛下心疼殿下,總也沒至於讓殿下一跪一整天的吧!”
“你這是求孤心疼你?”
冰渣子都刺進了手心裡,十指連心,剎那間疼掉了她的一切幻夢。那個人的眉目忽然就清晰地闖了進來:凌厲的,輕佻的,從容的,冷漠的,坦然的,快意的……她忽然想及,他呢,他到哪裡去了,他為什麼這麼多天都不來見她?如果他知道,他不會這樣任自己跪在雪地裡……
如果他知道。
他不會讓自己受這麼多委屈。
遠處傳來了似乎是鄭女官的聲音,而後又一乘輦輿停在了宮道中央。風雪頓時變得逼仄了,薄暖彷彿聽見了太皇太后的冷淡聲音,又彷彿沒有。她的身子晃了兩晃,驀然,倒了下去。
仲隱手忙腳亂地接住她,“婕妤!——婕妤!”
☆、60|1。11|
顧淵在宜言殿中從午後等至薄暮,晚膳送來,又撤下,熱了三道,終於聽見門外傳來馬兒低低的嘶鳴。
顧淵立刻拋下了書簡,徑從榻上下來往門口走去。孫小言在其後忙不迭地追趕:“陛下!陛下,您的鞋——”
倏忽又一陣風過,殿門大開,走入一個挺拔魁偉的身影,顧淵怔了一怔,但見仲隱橫抱著薄暖直往內殿裡衝,一拂袖攔住了他:“她怎麼了?”
仲隱看了他一眼,狠狠一笑,“你倒會事後獻殷勤。”
顧淵皺眉,看見彼懷中人兒面色於蒼白中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低聲道:“此是內廷后妃之所,你不能擅入。”
仲隱頓了頓,終是輕輕將薄暖交給他,慢慢地道:“她今日跪了一忽兒,就成這樣了。”
“她就是這樣,病種。”顧淵皺了皺眉,埋怨著,抱著薄暖徑自往裡間去。仲隱卻怔了一怔,皇帝話中帶上了幾分熟稔的寵溺,他自己不自知,外人聽來卻格外刺耳。
“今次多謝仲將軍了。”孫小言乖覺地攔住了仲隱往裡探視的目光。
仲隱低頭,看見這小孩已經是十足的成熟表情,嘆口氣,往外走了幾步,又停住,惘然地道:“我沒料到,她竟能受得下這樣的委屈。論起這戒急用忍的心術,她與陛下……當真是天生一對。”
寒兒在掖庭獄中受了些傷,早自下去養息了。內殿中服侍的是兩個手生的宮婢,只知道宣室殿裡常點龍涎香,便自作主張地點上,遭來顧淵不耐煩的冷斥:“撤了撤了,婕妤不愛聞香!”
暖爐生了起來,鳳嘴中嫋嫋騰出溫暖的霧氣,籠得一殿模糊。殿外天光收盡,閣中點心都涼透了,太醫丞趕來把脈,道婕妤是風寒侵體,開了幾副方子,好生將養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