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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極一載,他已知帝王之道不自由,就如那屋脊上泥塑木雕、鎏金描紅的龍,被人仰望、被人膜拜、被人供奉,可是,卻終究只能獨自一個在那高而冷的地方,接近蒼穹,無人作伴。

顧淵坐上了車,孫小言跟在他身側,低聲道:“陛下……當真要讓梁太后回睢陽去嗎?”

他反問:“不然如何?”

“陛下是九五之尊,想留下自己的母親,難道還不容易?”孫小言慢慢地道,“陛下已經撤了文太尉,再這樣對梁太后,恐怕……”

“你們只看見朕撤了文太尉,”顧淵冷笑,“難道就沒看見朕廢了薄將軍?若不是因朕廢了薄將軍,太皇太后又何必如此來要挾朕?”

孫小言道:“要挾?……那陛下若將薄將軍復爵,又如何呢?”

顧淵低低一笑,“朕為何要聽她的?”

孫小言一愣。

皇帝竟是個如此堅決的人啊……為了剪除薄氏羽翼,他真的連生身母親都能捨棄麼?

孫小言只覺一陣心寒,“可是梁太后……”

“朕好不容易廢了薄宵。”顧淵的話音冰涼,眸光冷定,“今日朝議你看見了,大司馬是與朕同行止的。薄氏家業太大,盤根錯節,若有亂象,必由內起。”

孫小言並沒能想太明白,只是心中仍感到不能確信:“可是梁太后當初為陛下受了那麼多苦,陛下……”

“孫小言啊,”顧淵輕輕嘆了口氣,身子往後靠在了車欄上,“如若你是朕,你能怎樣做?”

孫小言撓了撓頭,驀然間靈光一閃:“陛下,還有城陽君女,陛下忘了?”

顧淵皺眉,“她?”

孫小言道:“陛下讓她向太皇太后說說情?”

顧淵眸光一亮,忽然直起了身子,揚聲對車僕道:“改道,去增成殿!”

寒兒往內室裡探了探腦袋,見薄暖還在繡那一枚山玄玉的絛帶,想了想,又蹩了回去。

然而薄暖已注意到她,“何事?”

寒兒不得不猶疑著走了進來,手中攥著一卷竹簡,薄暖抬眼,“那是什麼?”

寒兒低聲道:“這是,這是奴婢在長秋殿看到的……”

“什麼?”薄暖吃了一驚,“你居然拿太后的東西?”

“不,不是的!”寒兒微白的臉上全是失措的惶急,“這是文充儀的遺物……寒兒看了一眼,竟然是,是抄來的……”

“抄來的什麼?”薄暖走上前,突然劈手奪下那冊書,嘩啦啦抖開一看,面色陡變,“起居注?!”

寒兒怯怯地點了點頭,“奴婢也不是隨意拿的……但這起居注實在關係重大,奴婢生怕旁人拿它來陷害婕妤……”她嗚咽一聲哭了出來,“幸虧張令沒有搜奴婢的身,好歹讓奴婢給帶回來了,只不知道太后是不是還留了別的抄本……”

薄暖的手指痙攣地卷著竹簡,指甲陷進了尖利的竹縫中,她猶是不甘,猶是一字字讀著上面淡無波瀾的記述——

大正元年五月十三丁未,納薄婕妤宜言殿。無幸。

一個又一個“無幸”闖進她的眼裡來。內官本沒必要記得如此詳細,但整夜整夜地歇宿在後妃宮中卻無所進御,這實在是稀世罕見的事情。她只覺眼前都是黑的,好像是那墨跡並未乾透,全都溼漉漉地披了下來,髒,而且冷。

“婕妤……”寒兒哭道,“陛下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待您?奴婢真沒有想到……您專房獨寵快一年了,怎麼會……”

“嘩啦”一聲,那一冊禁中起居注被扔在了地上。薄暖抬起蒼白的臉,慢慢地道:“你還記不記得,文充儀物故之前,宮中有什麼傳言?”

寒兒怔了一怔,“奴婢記得……宮中傳言陛下和婕妤伉儷情深,而且……還是文充儀處傳出的話。”寒兒聲音微窒,“奴婢還記得文充儀是遭了奴婢的玩笑……”

“你好好想想。”薄暖的聲音是涼的,“她既然看過了這起居注,為何不趁機大做文章,反而要放話說我與陛下感情甚篤?”

寒兒搖了搖頭,“奴婢想不明白。難道文充儀並未看過?”

薄暖淡淡道:“她若不曾看過,難道還有人會幫她抄寫這樣機密的東西?只要拿她生前文字一比對,便知這是她自己抄的!”

寒兒驚詫,“這——”

“我現在只關心一樁事情。”薄暖轉身,攬緊了衣襟,慢慢地道,“太皇太后,是不是已經看過了這一冊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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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成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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