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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淵聽見了這句話,腳步卻沒有分毫的遲疑,到宮門邊與郎將言語了幾句,便出宮去了。

今日天冷,長安城裡行人不多,家戶閉門。顧淵一身正經袍服,獨自走在空闃無人的街道上,便如一個沒有臣民的君王,實在有些滑稽。他自己卻渾然不覺,徑自往廣元侯府走去。

為什麼要去那裡?

他也不知道。

只是心裡好像有個細細的聲音在不斷催促著:快一點,再快一點,不要誤了時辰……

是一名老僕來開的門,昏花老眼一下子看到顧淵的服色便立時睜大了,矯舌不下:“這位是……是……梁王殿下!”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

“孤是來……”話說了半截又止住了。

似乎是直到這個時候,顧淵滿腔衝動又委屈的怒火才終於讓位給了身為一方諸侯的理智,然而人已到了門口,話也到了口邊,如何還能回頭呢?

這世上事總是這樣,明明是憑著一意孤勇去奔赴的事情,快到終點了,偏又要心生怯意,偏又是不能回返了。

“孤是來向夫子登門致歉的。”半晌,他回答道。

☆、第19章 蕩子踰牆

一場始於《春秋》的紛爭終於以梁王殿下的登門致歉落下了帷幕。人們一邊想:梁王畢竟是個知事理的人,如今薄家正是權勢熏天的時候,他一個不受皇帝喜愛的地方藩王,又當此國無儲君、帝無中宮的重要節點,他巴結薄家尚來不及,哪裡還能去開罪於彼?一邊又想:命薄待詔去給梁王講經,這到底是皇太后的主意,還是皇帝的主意?若果是皇太后的主意,那梁王與薄待詔爭執,就實在是不智之甚;如今登門致歉,是在亡羊補牢了!

然則當事人顧淵的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他的腿到底是如何就邁到了廣元侯府去的,卻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梁王親來致歉,薄安當然也不會拂了他的面子。連說無事,又著人傳來薄昳,這兩人本就認識,談起話來心照不宣,氣氛頗是融洽;顧淵主動說起了《禮經》,表兄弟兩個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熱絡,薄安捋須而笑,讓薄昳帶梁王去書房裡慢慢說。

梁王在薄昳的書房裡流連忘返,將簡冊一部部撫過,末了道:“少了一部《周官》。”

薄昳笑道:“殿下明鑑,微臣原有一部《周官》,送與舍妹了。”

顧淵晃了晃神,片刻拈起三分笑意來,“薄家果然是書香門第,便連女郎都讀《周官》的。”

薄昳的眸光靜了靜,招手讓侍女近前,“去喚女郎過來。”

侍女將薄暖領來時,薄暉正向梁王述說著九江郡的風土人情,梁王聽得眉眼舒展,那素來清冽的眸光此刻如夏日下的一泓清泉般融化開來,隱隱是真切而溫暖的。薄暖很少見他這樣坦然舒適的樣子,一時竟呆在了門邊,在室外凜冽的寒風中靜默了下去。

顧淵側首見到她,笑著招手道:“阿暖,近前來。”

薄昳揮手屏退了下人。薄暖一步步地挪上前,正要行禮就被顧淵伸手扶住了。

“適才你哥哥與孤說起九江郡的事情,孤便想起梁國來了。”他對薄暖微微一笑,“阿暖可也記得的?”

薄暖遇著這樣的問話,便不知該答是抑或不是。她心竅玲瓏,此時陡然與他重逢,滿心滿眼卻只感覺到他向她微微傾身過來,少年的身形長得飛快,遞入她鼻端的是一陣陣似有若無的蘇合香,輾轉她眼底的是一副嗔喜莫辨的俊容——

她沒來由就覺得恐懼。

她將此種恐懼歸因於他的身份。

顧淵看她這樣驚怔的形貌,眸光漸次淡了下去,轉頭對薄昳道:“孤第一回知道,原來薄家人還有這樣含羞帶怯的。”

他這話含沙射影,難保不是譏刺薄氏跋扈,薄昳聽得心頭微沉,溫笑著換了話題:“殿下以為梁國與長安相比何如?”

顧淵想了想道:“長安是王氣所聚,自然萬方不如。然則孤在梁國時的確有過一段快活光景……”哂笑著搖了搖頭,“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薄昳又閒扯了幾句,薄暖始終低頭不說話。日影漸西,案間無趣,顧淵拍了拍衣襟便站了起來,欲要告辭。

薄昳將他直送到侯府門口,薄暖在其後亦步亦趨地跟隨,卻相距數十步之遠。宮裡早已來了車馬迎候梁王,顧淵由內侍扶著,一足已踏在了車前的乘石上,稍稍回過頭來。

斜陽暉光投落在伊人稚氣的臉龐,幾縷額髮微微遮住她幽深的雙眼。她似乎在目送他,似乎沒有。他心裡忽然升騰起惱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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