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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一看過去:協律都尉在擊築,兩名歌姬倚著彈琵琶的樂工淚眼盈盈,其他人各持著樂器張口結舌,而皇帝顧淵,長袖翻著酒汙,玉冠除下,髮髻散落,本是極端好潔的彬彬君子,怎麼變作這副癲狂形相?見得她來,他劍眉一挑,隨手拔下身邊歌姬發上的金簪,便敲著青玉酒盞自己唱了起來: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都下去!”她蹙著眉對眾人道。
一向溫順和氣的薄婕妤鮮少有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樂府諸人卻都如蒙大赦,匆匆忙忙行禮逃去。一時間人都走光了,殿門哐啷一聲被帶上,自窗外漏入黃昏的暗光,籠著顧淵沉默的臉龐。
他不再唱了。
一旦他停止了荒唐的歌哭,他眉宇間的疲倦和憂愁,就再也擋不住地流溢了出來。她看見他的眼下有一層淡淡的青色,心頭猛地一揪,走上前去,依偎在他的榻邊,“陛下,太皇太后說了什麼?”
他眸光一黯。她怎麼這樣容易就能看穿他呢?她若是指責他荒亂朝政,他有的是一千種一萬種法子來堵她的嘴。可是她竟然是理解他的。
她竟然是理解他的。
他抬起手去,輕輕撫摸她清潤的臉。她感覺今日的他與往日不太一樣,卻又說不清是哪裡不一樣,凝住了呼吸輕問:“是……是明堂的事情麼?”
她的問法是那樣地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自己一個莽撞,便會把他的魂魄都給驚散掉了。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她當自己是幾歲?還需要這樣呵護他的感受嗎?然而無論如何,她的呵護他感受到了,他的父親、母親,他的百官、百姓,他的全天下,都不曾用這樣呵護的口吻與他說過話。
他的心頭便彷彿染了鋪天蓋地的霧,他想掙開,卻無處可逃。
“你們都以為,明堂的事情,是朕一意孤行,對不對?”他啞聲道。
☆、第48章 三辰在上
她搖了搖頭,沒有做聲。
“明堂……不過是個由頭。”他又伸手去拿酒盞,被她按住了手腕,他回頭看著她,“朕只是——要用自己的人,你懂不懂?”
她說:“我懂。”
“薄三郎第一道上疏,便是限田限奴。”他冷笑,手在盞上,而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溫暖的,彷彿季夏的最後一抹眷眷,“這樣的事情,朕做得麼?朕只能一件件來。先是換下文國舅,把廣忠侯調去治河;再是舉賢良對策,將內朝的人全換了一批;明堂傷財,朕如何不曉得?但這錢不讓百姓出。朕要讓你家裡出——”他湛亮的眼眸眯成了一條縫,彷彿得意,又彷彿哀傷,“你肯不肯出?”
她沉默地將他的手指從酒盞上一根根掰開了。
而後她端起了酒盞,他眸光一動,還未來得及阻止,她已仰首一飲而盡。
“你瘋了?”他一下子跳了起來,“這是老黃釀,醉得死人的——快,快吐出來!”
他滿臉緊張去扣她下頜,她已感覺到那酒液滑在口中極辛辣的氣味,卻仍是倔強地嚥了下去。他心中一急,不由分說地吻了上去——
他急切地叩開她的齒關,去尋找那醉人的東西,她卻竟然迎合了上來,舌尖似一種挑逗,倏忽在他薄唇上滑過,他腦中轟然一響,什麼家事國事,什麼內朝外戚,在這一剎那全成了渺茫的幻滅的煙雲,唯一真實的只有那與他嬉戲著的靈巧的舌,和她微醺的面頰上那一縷似醉似醒的笑容……
他的手放在她纖細的腰間,她渾身一顫,他輕輕一帶,便拖著她仰面倒在了榻上。
她來的時候衣裙齊整,此刻卻也變得與他一樣地狼狽,衣袖帶翻了案上的酒盅,黏膩的感覺彷彿從肌膚一直滲透進了心肺,他的額頭輕輕抵著她的,欣欣然,怔怔然。
這一刻,萬物皆為烏有,年輕的皇帝與婕妤忽然如兩個傻子一樣,面對面笑了起來。
他笑著欲扶她起來,“別嗆著了,坐起來歇歇。”
她卻打掉他的手,“你喝了多少?”
他一怔,表情有些不自然,“朕是大男人,喝酒不妨事。”
她伸一根手指頭戳他的胸膛,一字字如吐幽蘭,“酒、色、亂、性,明、君、不、為、也。”
他聽了好半晌才將九個字湊成一句話,斜眉一挑,眸光帶笑,“那你今日一來,酒色二字可齊全了。往後朕若成了紂王,你便是那妲己!”
她一皺眉,便要起身下榻去。他拉之未及,她已疏骨亭亭地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道:“陛下是英主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