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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人騰地翻身而起,驚怔呆滯地看著。我起身,做大驚失色狀:「都是徒兒手笨,怎的就失手摔碎了!銀官任憑師父責罵!」師父許久之後才看我一眼,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的眼神,一如風雨欲來前最後的狂暴壓抑。「你不笨……銀官兒,你真的不笨……」他搖頭,一下又一下,忽然甩手一指,「跪下,沒讓你起身你就不準起!」我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了,一地的碎瓷割破衣袍刺進膝蓋小腿,熱熱的疼汨汨的血,但那瓷尊就是個魔物,毀了它我一點兒也不後悔。眼見師父要下床,我忙俯身把手往地上一張,讓他恰恰踩在我的手背上,低聲道:「師父仔細割了腳。」「好,你好……好一個孝子賢孫‐‐」師父忽然佝僂著身子踉蹌地摔倒在床,撕心裂肺地一陣狂咳,我驀然一驚,也顧不上什麼師門規矩了,隨手擦了擦滿手的血痕,趕緊起身撲過去:「師父?」他捂著嘴,劇烈的咳喘,卻不願意看我,我強行將他扳正了,拉開他的手,隨即愣了一下。我以為是我手上的血沒擦乾淨沾到了師父的唇頰,下意識地擦了擦手,師父低頭,又嘔出一口鮮血,觸目驚心地自他的唇角蜿蜒滴落。我驚呆了,只顧著死命地去擦,卻再也抹不去那一筆一筆濃厚的墨紅。那是師父第二次倒倉,這回卻是徹徹底底地,再不能唱了。那場病後,師父像平添了十歲,再沒有以往強撐著的意氣風發,一天一天地衰敗下去。 大夫來瞧,也不過是說一句養著罷,別無他法。對他來說,倒倉無異要了他的命,每天只是這麼痴痴地坐著,望天際歸鴻水中蟲魚,也不再願意與我多說一句。後來添了心口疼的毛病,整夜裡疼得無法入睡,無論請了多高明的大夫都查不出究竟什麼症狀,人參鹿茸等補氣的藥材吃了不少,卻如進了無底洞一般,師父越來越沉默虛弱,一臉的灰敗頹唐。後來春和堂的老大夫給了句話:「這症候,藥是治不好的,不如試試福壽膏吧。」師父為了嗓子連水煙都不抽的,現而今要靠上那個玩意兒‐‐雖萬分不願,但看著師父形容枯槁,食寐不能,我還有其他的路能走嗎?於是那銀錢流水一般地使,我拼了命地接戲唱,不挑戲本不擇流派,出得夠價都能請我去唱堂會,哪怕你紅白喜事喪葬嫁娶。我不在乎保養嗓子以期將來,我只要現在能保我的師父一時是一時。下車的時候,新僱來伺候師父的小廝便迎過來,道師父又犯病了。我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東廂,但見一室狼藉,戲本子被撕得盡碎,頭面綾羅亦是散了一地。我心裡一顫,立即吩咐小廝拿煙槍來‐‐師父近來病情穩定,怎的忽然又有反覆。上前彎腰將他打橫抱起,不覺有些心酸,曾幾何時我需要時時仰望的人如今瘦到只剩一把骨頭了。師父看來倦極,不做反抗,我把他抱上床,才見他手裡抓著卷《揚州畫舫錄》‐‐那是初下揚州時在鹽商江鶴亭的堂會上初試啼聲,一舉傾倒眾人,更得贈這卷千金難求的稀世珍本。我見他算是緩過這一陣來,才鬆口氣,擺開燈具親自燒了個上好的煙泡,自己吸了一口,再湊過去,勻勻地噴在他面上。他眉頭松泛開來,解脫似地呻吟了半聲。霧氣氤氳間他的容顏如遠在蒼茫虛空之處,看不真切卻記得刻骨。我摩挲著他的臉,近得幾乎呼吸相聞,他享受又渴求似地貼上我的臉,雙眼迷濛恍惚,宛如鏡花水月。我看得心中微微一動,又徐徐給了他半口,便不肯再多了‐‐怕他癮頭太大,我從不讓他直接抽,都是在他疼痛難耐的時候燒了煙土自己先吸了,再過給他‐‐我不在乎自己上不上癮,橫豎我和他,爛也是爛在一塊的。好半晌過後,師父回了神,那面容便又如結了霜一般。我也習慣了,收拾煙具就準備出去讓他好好歇息。他忽然起身,將手裡一直緊抓不放的《揚州畫舫錄》在未燼的煙燈上炬了,一把火騰地竄起,師父揚手,那書紙如一葉葉枯死的黑蝶,翩翩落地。「師父!」我驚了,那是他的榮光記憶崢嶸歲月!師父抬頭望向我,緩緩地說:「銀官兒,你也瘦多了……」我多久沒聽見他與我這般說話,忙抑下鼻酸,強笑:「師父說哪裡的話。是徒兒孟浪,總惹師父生氣……」他搖頭,疲憊至極,我忙把他扶進自己懷裡,便聽他徐聲道:「爭強好勝了一輩子,還看不開這個事實‐‐我已經不能再唱了,就是沒那件事,我也知道,我唱不了幾年了‐‐心是殘的人是廢的,如何唱戲?&he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