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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那片生我生你,卻從未養過你我的巴山蜀水。我點點頭,聽他緩言續道:「……你若不愛唱戲,咱們就閉門謝客,種畝薄田……哦,還得給你討門媳婦兒‐‐」沒有止住他的話頭,雖然明知道這輩子都無心無力去娶妻生子後繼香燈,我只是抱緊了他:「好,師父說什麼,銀官兒都照做。」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們都在打理房屋地契買賣,與故舊親朋告辭話別,本是定了初一吉時啟程,怕師父路上閃失,我特特請春和堂的那個大夫開些路上吃的湯藥,遲了半日。待下午我回來見到那曾經無比熟悉的公府車駕,險些將那湯藥盡灑一地。「誰來了?」我不敢相信地問小廝。他不無驚羨地道:「和中堂府裡八百里加急來送帖子,說是請魏老闆北上,為太上皇再唱一折堂會呢!」我大步流星地推開他進去,我的師父轉過身來,面上現出了久違的紅潤。他說:「他還記得我,他請我去圓明園唱堂會!」我走上前,握住他的雙肩:「你唱不了,師父。你的嗓子已經再也唱不了戲了。」他固執地搖搖頭:「我近來保養得好多了,再努力練練,還是能唱的。」「師父!和珅他千山萬水怎會只請你北上去唱一齣戲?!你若非要赴約,我替你登臺!你能唱的,我陳銀官都能唱!」師父靜靜地望著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不明的悲哀:「你既知道,便更該明白,這戲,只有我能唱,天下,再無可代之人。」我噎住。於是一錘定音,無可轉圜。進京的路上,我看著師父嘔心瀝血地編本排戲,字字血淚地重新開嗓,每唱一折便汗溼重衣,我每每見到他的神情,就有一種預感‐‐這樣竭盡全力地綻放訣美,怕是過剛易折再難復見了……於是魏長生在「天地一家春」粉墨登場,再次亮相,唱了他這輩子唯一的一折《長恨歌》。唱得聞者落淚見者傷心,唱得上皇乾隆惻然傷怒,唱得他唯一的徒弟在裂帛斷雲之處忽然跪在臺下,淚滿沾襟,重重地磕下一記響頭。而後他緩緩地直起身子,臺上的楊妃卻在同時,如斷了線的風箏,折了翅的蝴蝶,自九天雲外摔落在華彩重章的戲臺上。眾人的驚呼慌亂中,我卻冷靜地拾級走上戲臺,將我的師父攬進懷裡。師父的唇邊,有蜿蜒不絕的血跡‐‐他生生唱斷了聲帶,然而卻是帶著笑的。他對我伸出手,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了,我從他的口型中猜他在說:「銀官兒,咱們……」咱們這次要去哪呢?不知道了,永遠不可能知道了。死在戲臺上,才是魏長生。閉上眼,任我淚流滿面。我知道我此生,再不會唱戲了。我的師父,你為戲而生,一輩子唱作念打演繹旁人的悲歡離合愛恨怨嗔,終究為人作嫁衣裳,又有誰……來圓滿你的人生?二十年來,大夢一場。……你入我門來,我之於你,便如師,如父,如主,一生不改,可聽好了?聽好了,記住了,一生不改。我低頭,第一次將唇輕輕覆上他的。……師父,我帶你回家。嘉慶元年秋,魏長生卒。其徒陳銀官素車白馬扶柩回蜀,葬其於四川金堂繡水河大石橋畔,守墓一生而罷。後記不知道是第幾次開啟文件看自己這篇當年的文字了,每次看都會想到那時光景,幾乎滿腦子裡都充斥著那個朝代的那些人物,在我一個人的臆想中指點萬里江山,歌徹一生華彩。而後,終於完結了,心裡卻有點空空落落的,大半年的時間,四十萬字,我得到了許多也失去了許多,我想這輩子我再不會有這份嘔心瀝血的精力,再去寫這樣一部可以說吃力不討好的小說了。曾聞曹公雪芹對《石頭記》披閱十載增刪五次,雖然愚作較之如天上地下之別,但對心血之作卻是人無二致的吧,於是亦刪刪改改,增增減減,甚至連標點都反反覆覆地修,哪怕不為人知,但總算對得起自己一載嘔心半年瀝血。其實很多人都問過我,為什麼要挑和珅這麼個吃力不討好的角色來寫,大概是因為我個人反骨,偏就想為個萬人唾棄之輩正名,去「蓄意」捏造一個由我寫就的歷史。所以很多人說的假死之類的結局我不是沒想過,最終還是放棄了。每個人的性格都決定他最後的結局。逃不開,扯不散,那麼又何妨還他一個徹底的歷史,宿命的結局,最終繁華委盡,永世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