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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老師現在明顯地分成了三派,有一派是天塌下來也不管的,只關起門來搞藝術。其餘兩派的爭鬥已經到了勢不兩立的階段,“站隊”站得對不對,對自己將來的發展是很關鍵的,所謂革命勝利了,領袖當了將軍,下面的人多少都能撈到一點軍銜,最少也能分杯羹喝喝。凡鵬也是站了隊的,並且自己也在競爭系主任的位置,凡鵬需要支援,支援他本人,也支援他所支援的院長競選人。而凡鵬決定和李麗分裂的一個原因,便是他不能再有話柄讓對方捏住了,事實上在上一次的會議上,因為這件事情,他就遭到了對手的猛烈攻擊。孰輕孰重,凡鵬掂量掂量,懷著萬般無奈的傷感,放棄了給他帶來全新活力的李麗。章一牧的父親本來是個萬事不關心的人,可凡鵬積極地爭取他,因他也有他那個失意頹靡卻十分堅持的、被秧秧評價為“被藝術搞了的”那個圈子,那個圈子人為數不少。章一牧的父親走了過去,又停了下來。“秧秧,他回去了!”笛子緊張地拉秧秧的衣服說。秧秧沒有說話,只看著下面的情況。章一牧的父親站在了劉蕭的身邊,詢問著什麼,他顯然覺得這個學生的舉動很可疑,現在,在他的眼裡,有許多情況看來都是可疑的。劉蕭說著什麼,不自在地把頭低一低,然後把單車轉了個個兒,騎走了,還沒忘記回頭看一看那扇已經滅了燈的窗戶。秧秧並沒有覺得什麼不愉快或失望,只是臉上的光亮暗淡了一些而已。夜晚的節目彷彿已經結束,卻並不捨得睡。秧秧無聊地靠在窗邊,歪著頭,搖晃著身體,看面前把腳尖掂一掂的笛子。笛子的臉還有很強的嬰兒的感覺,十分的柔和,濃厚的睫毛讓眼睛顯得明亮幽深,臉上的細小茸毛在窗外清冷的路燈照射下,反射出冷冷的光芒。笛子的頭髮放了下來,有些凌亂地散在臉的兩側,和身上的白色睡袍配合得很好——有一種古典油畫的味道。秧秧最欣賞笛子的地方是笛子眼角下的那顆痣,秧秧堅持這是笛子的特點,帶點詭異的氣質。笛子並不喜歡“詭異”這個詞,笛子喜歡明亮的東西。秧秧咧嘴笑著,拉起笛子,跑到鏡子面前,擰亮檯燈,鏡子裡映出她們熟悉的身影,她和她。笛子還是穿著媽媽自制的白色睡袍,棉布的,十分寬大。秧秧已經不再穿那種在她眼裡顯得傻氣的睡袍,秧秧穿著帶蕾絲花邊的吊帶睡裙。檯燈的光線十分柔和,柔和得讓兩個人裹了一層光暈,笛子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因為她一牧的父親來警醒自己,他不能做一個“被藝術搞了的人”,他對自己的理想已不抱幻想,他是個現實的人,所有的行為都應該有回報。並且,他是有體面身份的人,美術學院的教授,在外面接裝修或廣告的活兒十分容易,別人信服的是美院這個招牌,對你的實力也是深信不疑的,即使他還沒有獨立設計過一個裝修案例,甚至搞不清楚“陰角線”是什麼東西,有什麼用途。更重要的是,外面對美院教授開出的酬金優厚。凡鵬決定做自己以往不屑做的事情,改變自己的命運——那段時間,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個沒有用的廢人了。並且,看著自己的家庭,看著越來越陌生卻再熟悉不過的惠竹,還有這個自己建立起來的世界,這個堅不可摧的世界讓凡鵬感到恐懼,難道自己就真的要一直生活在今天就能看到以後的生活狀態中嗎?這是一種能讓人窒息的恐懼。初夏的季節很愜意。週末的下午,惠竹家訪還沒有回來,凡鵬也沒有回來,秧秧已經喜歡和劉蕭時刻膩在一起——難捨難分了。凡鵬的畫室裡新添置了一樣陶瓷,土陶的,是一個陶藝系學生的作品,被父親買了來。那陶瓷做得粗糙,很古樸很笨拙——一樣東西醜到極致,有特點了,也就美了。於是這件十分醜陋的作品,就有了它獨特的氣質,超乎尋常的怪異氣質。笛子弓著身子,把臉湊在陶瓷花瓶旁邊,轉來轉去看了幾分鐘後,突然有種衝動——可以去鐵軌邊摘些雛菊回來插上。走過一段鄉村才有的小路,笛子跳下半米左右的堤壩,下面有去年冬天枯死的荊棘,現在已經快腐朽了,深褐的顏色外表泛出白灰一樣的汙垢。笛子跳過那些枝丫,風柔柔地從她的耳邊掠過,帶著點點的涼意,瞬時冰涼了微微點在鼻尖上的細小汗珠,頭髮也凌亂了。笛子微笑著喘息地看前面開闊的一片,鐵路邊的雛菊已經開得十分的茂盛,綠的厚毯上散落著鮮嫩的金黃色。她沿著鐵軌慢慢地走,眯著眼睛,仰著頭,感受撲面而來的夾雜著泥土和植物氣味的風,涼涼的,摩擦著掠過,任頭髮在風裡凌亂地飛舞,髮絲摔打在臉上,有一種輕微的疼痛。她一路採著花走過去,走了很遠,有火車由遠方呼嘯而來。笛子停住了,站在離軌道遠一些的地方,看快速掠過的車窗,還有車窗裡向外觀望的旅客,那些走在旅途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