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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又想:我今年是多少歲了?那得算一下,算是能算的,他是哪年生人,他總記得,不過算清楚了也沒什麼用,勞心費力的,算了吧!於是他就繼續看那霜花,有人推門進了來,帶著一點寒氣,是個凍得紅臉紅鼻尖的少年。這是他小舅子,不是馮家的人,是葉家的人。他知道自己後來和瑪麗離婚了,又娶了個太太,姓葉。他和這個姓葉的太太過得也不大好,總是吵架,也離婚,後來這個太太跟著自己跑戰場,被炸彈炸死了,留下了這個弟弟跟著自己。能跟著自己跑戰場,可見和自己還是有感情的,這樣死了,實在可惜。霜花真是漂亮,他記得瑪麗有一次扮日本姑娘,穿和服,那和服是墨綠底子繡著白花,白花是霧濛濛的一叢一叢,就像這霜花一樣。不該和瑪麗離婚,他想那一定是怨自己。瑪麗脾氣大是有名的,結婚前就是那樣的厲害,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她會和自己離婚,一定是自己和她針鋒相對,不肯讓步。後來娶的那位姓葉的太太,一定也是很好的。他眼光高,不好的他也不愛。他繼續看霜花,想要動筆,把它描畫下來,可是右半邊身體不聽使喚,不能執筆。以後會好起來的,前幾天右手一動都不能動,現在已經可以微微抬起來幾寸高了。好了再畫吧,希望那個時候天氣還沒有熱起來,霜花還沒有消失。一雙冷手伸過來,攙扶著他躺了下去,是他小舅子的手。他依然扭頭望著窗戶,小舅子擋了他的視線,霜花消失了,於是他不耐煩的呵斥了一聲,把小舅子呵斥了開。又有人進了來,他轉動了眼珠,認出那人是林子楓。林子楓端著一碗漆黑的藥湯,於是他又被小舅子扶了起來。他知道又到了自己吃藥的時間,藥是不能不吃的,不吃就要病,就要死。理智上知道要吃,可在感情上又實在是吃怕了,眼看著那一碗湯藥逼近過來,他開始往後躲,可小舅子頂住了他的後背,不許他往下躺。那就吃吧。他想。他喝了這一碗湯藥,又用清水漱了口,心裡覺得是如釋重負。重新躺下去,他繼續去看霜花。林子楓在一旁對著他說話,他聚精會神的望著窗戶,林子楓說出十句話,他只能聽進一兩句,林子楓問他今天有沒有頭疼,他聽見了,便輕聲回答:&ldo;不疼。&rdo;然後他又說了一句:&ldo;回家。&rdo;他自己也有家,總在林子楓這兒住著,算什麼事呢?他知道自己如今有些糊塗,可並不承認自己很糊塗,他心裡還是清楚的,好好的休養治療著,將來還會恢復得更好。不必著急,橫豎現在自己已經告老還家了,時間有的是。林子楓站在床旁,看著雷一鳴。雷一鳴經了那一場五花八門的治療,竟然死裡逃生,一點一點的又還了陽。還了陽的雷一鳴並沒有變得瘋瘋傻傻,但頭腦也顯然是受了不小的傷害,三十歲之後的事情,他全記不清楚了。還不能算是失憶,只是記不清楚,回想起來是一團亂麻。記憶亂了,性情倒還是那個性情,脾氣不小,動輒不耐煩。偶爾也會呆頭呆腦的發痴,比如此刻,執著的要看霜花,一看能看幾個小時。只要別太拗著他的意思,他也能聽話、能懂理,甚至很知好歹,每次吃藥都往後躲,然而每次也都乖乖的吃了。林子楓本沒有救他一命的意思,無非是見他真不成了,不願幹看著他嚥氣,便死馬當成活馬醫,找來了幾名醫生碰運氣。如今他活了過來,林子楓看在眼中,簡直不知道是該愉快,還是該失落,因為他都做好了讓雷一鳴和自家妹妹&ldo;死則同穴&rdo;的準備。他拿死而復生的雷一鳴沒辦法,只能是轉身離去。而葉文健見他要走,便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又小聲的喚道:&ldo;林先生。&rdo;林子楓回頭看了他一眼‐‐對於葉文健,他感覺也很奇異,因為葉文健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個男性的葉春好,雷一鳴死而復生,葉春好竟然也死而復生,復生之後全住到了他的家裡,好像他上輩子欠了這兩人的。&ldo;怎麼?&rdo;他問。葉文健說道:&ldo;姐夫想要回家,昨天就說過一次了。您看他這個樣子,能回家嗎?&rdo;&ldo;他以後也無非就是養病,如果有人照顧他,那他在哪裡都是一樣的。&rdo;&ldo;我能照顧他。&rdo;林子楓這時已經帶著他進了正房。關了房門走到桌前,他先是慢悠悠的倒了一杯熱茶,然後轉身將葉文健上下打量了一番:&ldo;照顧病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又不是個好伺候的。你年紀這樣小,我看,怕是不行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