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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從外面回來,他終於是忍受不住了,坐在床邊抱住沈子期,喃喃的低聲說道:&ldo;子期,爸爸沒有用,讓你到這世上受苦。爸爸對不起你。&rdo;沈子期大大的怔了一怔‐‐隨後他抬手摟住了爸爸的脖子,卻是並沒有做出回答。從這往後,他在上街的時候,就再也不要吃要喝了。偶然有那小販看他是個小孩子,故意吆喝著做出引誘,他就很不屑的把臉扭開,表示自己一點食慾都沒有。時光易逝,沈嘉禮尷尬的、為難的、時而滿懷絕望時而又充滿希望的、把日子過了下來。他沒想到小婷會來找自己。小婷還是軍裝打扮,頭髮挽起來掖進軍帽裡,面孔白淨滋潤,越發顯得明豔動人。沉著臉推門站到了門口,她一言不發的掃視了房內,看到沈子期坐在一張小木桌前,正握著鉛筆寫字,而沈嘉禮站在孩子身後,頗為詫異的抬頭望向了自己。房內沒幾樣傢俱,陳設是很簡陋的,而且因為沒生火爐,所以偏於陰冷。小婷把手插進了褲兜裡,撅著嘴開了口:&ldo;子淳跟著張司令去天津了,你知道嗎?&rdo;沈嘉禮看她來勢不善,心中暗暗做了提防:&ldo;知道,不是說今晚就回來?&rdo;小婷像個男孩子一樣,歪了腦袋:&ldo;他們變了計劃,現在直奔東北去了。子淳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啦!&rdo;沈嘉禮的臉上退了血色,但也沒露出明顯的慌亂:&ldo;哦……是這樣。&rdo;小婷走上前來,從褲兜裡掏出一隻信封,扔到了桌子上:&ldo;子淳打長途電話回北平,四處找朋友借錢,就湊到了這些,讓我送到你這裡,讓你這兩個月做家用。&rdo;沈嘉禮點了點頭:&ldo;好,多謝你。&rdo;小婷把手插回褲兜裡,依舊撅著嘴:&ldo;三叔,不瞞你說,我為了和子淳在一起,早和家裡鬧翻了。現在我們兩個雖然還沒有結婚,可事實上和夫婦是一樣的,一針一線、一粥一飯都要我們自己去奔波籌劃。我不是要攔著子淳向家裡盡孝,可你現在年紀也不很大,為什麼不試著自力更生呢?子淳肯養活你,可見你們的感情是很好的,那你就忍心看著子淳成天鬧窮嗎?三叔,你也可憐可憐我們兩個吧!&rdo;此言一出,連沈子期也抬起頭來了。沈嘉禮不能對著沈子淳的未婚妻惡語相向,所以此刻只能是裝聾作啞,不做回答。而小婷聳了聳肩膀,認定他是個年輕時徒有其表遊手好閒、敗光家財後又沒皮沒臉的蹭飯之徒,也懶得多廢話,轉身就走了。 無路沈嘉禮雙手抱著一隻沉甸甸的大牛皮紙口袋,貼著牆根慢慢的走。牛皮紙中裝了兩樣物品,下面是幾大本賬目以及一厚沓白紙,上面放著兩小捆鈔票。公寓的老闆看他清苦,好心給他介紹了個抄寫賬目的活兒。儘管這活兒掙錢不多,而且抄完這一批,下一批還不知在哪裡,但畢竟是來錢了。兩捆鈔票,看著嚇人一跳,其實價值很低。現在的錢不值錢了,沈嘉禮畢生還未經歷過這樣的時代‐‐錢不值錢。天氣冷,他渾身上下無處不疼,走了這樣一小段路,就累的頭暈眼花。停下來略歇了兩口氣,他拔腿繼續趕路。沈嘉禮進入家門時,沈子期正在圍著桌椅爬上爬下、自娛自樂。忽見爸爸回來了,他便一個箭步竄上來,仰頭舉手要去接那個牛皮紙口袋。沈嘉禮知道這口袋比看著更重,所以不給他,轉身將其放到了桌上,又從褲兜裡掏出一個小紙包遞給他:&ldo;這才是你的!&rdo;沈子期開啟紙包一看,見裡面是五顏六色的糖豆,就歡呼一聲,立刻拈起一粒塞進了嘴裡,又蹭到了爸爸身上,嘰喳亂叫:&ldo;爸爸,你怎麼才回來?我都要餓死了!&rdo;沈嘉禮提起力氣,強撐著繼續出門,去讓夥計送飯過來。現在物價一天一漲,沈嘉禮本以為自己有了沈子淳送來的那一信封鈔票,只要精打細算,也可以度過眼下的生活;哪曉得精打細算了沒幾天,他便在街上看出端倪,發現如果自己再省儉下去,也至多是給自己省儉出一小堆廢紙罷了。於是他當機立斷,去成衣店給兒子和自己一人做了一身棉衣;同時挖空心思,想要找到一條謀生的道路。可他既無本錢,也無體力,而且在人生的前三十多年裡,一直是位豪闊的大爺,只有人伺候他,沒有他伺候人。讓他坐在公館裡打打電話買賣股票,他會;讓他沿街叫賣下苦掙飯,他是真不會。如果沒有一個沈子期在旁邊要吃要喝,他寧願坐在冷屋子裡活活餓死。